雨下了一夜,卯时方歇。乌沉沉的云仍团在天上,连着云雾中的春阳也是有气无力的,淡如水地洒向世间万物。
天还没亮透,周府应门的小厮果真听见有人叩门。
打开门一瞧,门外站着的人身着三品孔雀补服,正是户部右侍郎,裴遥。忙一边打发门房进去通传,一边迎着人进去。
周府的西厅里挂着一幅以“落墨法”所作的寒竹图。图上无款无识,落笔间不落肃杀之气。
周寺坐于其下,手执一盏清茶,人影移过来的时候,连头都没抬一下。
“宫中新赐的茶,香气不错,你尝尝。”
裴遥急走了两步,“你还有心思在这喝茶。避开刑部堂官,夜审钦犯,还不顾拦阻,直接将人提回了诏狱,周淙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寺撇着杯中的浮沫,云淡风轻地道:“那么你呢,是来替你曾经的上官兴师问罪,还是来替东宫招安的。”
“你知道......”裴遥错愕地瞪大了眼,一时语塞,“你竟然知道......那你还......”
周寺搁下茶盏,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帖,递于面前人,“今日之前只是猜测,昨夜羽林卫夜潜诏狱,杀人灭口,今早北镇抚司将供词递上来,这才得了确证。”
裴遥接过密贴扫看,越看越是心惊胆寒。
昨夜被擒的羽林卫,名叫郑迁,乃是太子门下。
此人是兵部员外郎之子,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出,可其一母同胞的妹妹不久前进了东宫,成了太子颇为宠爱的妾室。郑迁也因此在太子面前得了脸,常能随侍左右。
据郑迁所供,他杀害李辛,竟然是受了太子的指使。
“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岁湖广的贪墨大案中,东宫被几个御史弹劾勾结地方官员,从中牟利,其中就有李辛。如今李辛刚从湖广道上巡按回京,就突然横死家中,这未免也太巧了。”
裴遥听着周寺剥丝抽茧的剖析,颓然在椅上坐下。
“你既然都明白,为何非得搅进这摊浑水里。眼下陛下缠绵病榻,太子奉旨协理政事,正是最春风得意时。江荻不过区区一个刑部主事,哪里敢这样欺上罔下,分明是得了上边的授意,打得,就是糊涂案糊涂断的算盘。”
裴遥原在刑部任职,两年前虽调任了户部,但深知刑部一向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尚书姚闵更是头号的太子党。
想了想,又忍不住劝:“淙玉,我在刑部尚有些根基,你若此时肯抽手不理,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姚闵枉担刑部尚书之职,我北镇抚司,却还不是他东宫属臣。”
“你......”
裴遥气得又是一个仰倒,一掌拍在椅上,“好好好,你周大人最是刚直不折,白瞎我一大早巴巴地赶来替你担这个心。只是你别忘了,你我是自小的交情,你若非要涉险路,我自然也没办法作壁上观。”
“瞻云。”周寺侧目,平声唤他的字,“依你看,北镇抚司立身之本为何?”
裴遥怒气未消,唇边勾起一二分讥嘲,“京中何人不知,北镇抚司是大齐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只能是陛下手中的刀。若是有一天,这把刀不再锋利,或是有了别心,会如何?”
诛心之语。
周寺说这话时,一旁博山炉里升腾起袅袅的香烟,笼住了他的眉眼。
裴遥却只觉得一阵湿冷的寒意沿着后脊爬上来。
到底还是偃旗息鼓,悻悻然道:“罢了,若论拿捏陛下的心思,我一向不如你,反正这些年你已将自己活成了个孤臣。只论眼下,你是如何打算的。”
天地间忽如其来起的一阵风,卷的檐下的铃铎铮铮作响。明明已是雨过天青的气象,偏给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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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祖制每日一朝,本朝隆嘉帝继位以来,改成了逢三、六、九日为常朝之期。
但近些年隆嘉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越发地宠信道士和炼丹的方士,连每旬三次的早朝也常常叫免。
好在锦衣卫属天子亲卫,有直入宫门之权。
未时三刻,周寺自顺贞门入宫,穿过长长的汉白玉宫道一路行至乾清宫。
檐下候着一个白面鹤发,精神矍铄的老宦官,正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乾。见了周寺,捏着把尖细的嗓子迎道:“周大人到了。陛下正问起大人呢。”
殿内隐隐有交谈声传出。
周寺抬了抬眼问:“这是何人在伴驾?”
冯乾笑盈盈道:“陛下这两日圣躬违和,太子殿下仁孝,一早入宫,如今正在殿内侍疾呢。虽说天家尊贵不比民间,可说到底是亲父子呢,陛下受了太子殿下的孝顺,眼瞅着精神头儿爽利多了。”
这话就是大有深意了。
周寺眸光一闪,外里仍旧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