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九年，恰逢多事之春。
浮云掩日，淫雨霏霏十几日不绝。大齐的帝京城泡在氤氲的水汽里，东南风一起，更是倒起了春寒。
刑部大牢。
两个当值的狱卒正在巡视。
一路上，鬼头刀的刀柄在牢门上敲敲打打，惊的一众关押的活鬼个个魂飞胆颤，抖如筛糠。
唯西边尽头的牢室内，孱弱的身影蜷缩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
那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雪肤花貌，弱骨丰肌，一头鸦黑的长发未簪，如乱云般倾散下来。单薄的囚衣只勉强可以蔽体，勾勒出其下遮掩不住的婀娜身形。
四肢都被粗重的镣铐锁着，露出来的肌肤上，遍布着狰狞刺目的青紫和血痕。
就像是一捧被蹂/躏尽了的春雪，落在这污浊地里头。
狱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这瞧着我见犹怜的，也不像是个罪大恶极的呀。
年长些的同伴眼风一扫，压低声道：“我劝你可别动她的心思，你知道，她犯得什么事吗？”
“她杀的，可是李辛，李大人。”
说起来，这案子在帝京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半月前，监察御史李辛在自家府里宴请宾客，席中起身辞去更衣，却迟迟未归。
众人遍寻无果，最后在后院的荷花池边发现了他遇害的尸身。
偏偏死状也是可怖的很。脖颈被利器全部割开，只余一点点碎皮肉晃悠悠地粘连着其上的头颅，腔子里的血都硬生生地流干了，浑身惨白不见人色，如同一尊白玉蜡像。
李辛的夫人瞧见后当场就晕了过去。更别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李老夫人，几度捶胸呕血，恨不能撑着朽迈之身亲自手刃了凶手。
陛下震怒下旨严审。
刑部奉旨调查了一通，发现李辛是被人用一根琵琶琴弦勒颈而死。而这把琵琶的主人，竟然是青楼中的一名雅妓。
绝色的妓/女，惨死的御史，离奇的死状，还有对其中说不清道不明，旖旎私情的猜测，无一不大大撩拨着帝京中人们的神经。
狱卒摇了摇头，唏嘘着朝远处走去。
“可惜喽，再好看的脑袋，吃了午门口那一刀，还不是要滚进血和的泥里去。”
牢狱之中，死亡是太过稀松平常的事情。
连带着任何同情都显得多余。
漆黑的甬道上，每隔一阵子都会有人被鲜血淋漓地拖行而过。昨日还活生生的人，明日就可能成了棍杖下的一滩血污烂肉。
不知哪一日睁眼醒来，走上绝路的人就成了自己。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叫，凄婉尖利的哭求，彻夜回荡，令人头皮发麻，难以入眠。
日子长了，人的神思都开始恍惚起来。
可是，绾音已经没有办法了。
李辛死的当晚，她恰好去李府献曲，偏偏撞见李辛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而亡的一幕。李府大乱，她亦被随即赶到的府中下人当场捉拿。
后来刑部查到杀害李辛的凶器，正是她带去李府的那柄凤尾琵琶。不由分说便将她投入了大牢，日日严刑逼供。
她在一轮轮的讯问下始终不肯认罪。他们干脆就强摁着她在供纸上画了押。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已是辩无可辩。
翌日薄暮，牢门上传来了哗啦啦落锁的声音。一个锦衣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着青绿锦绣服，腰佩绣春刀，不似寻常狱卒。
“我家大人有话要问姑娘，还请姑娘移步。”
话说的客气，可手上的力道却毫不留情，一把扭扯住她的双臂，就将她半拖半提了出去。
狱中气氛微妙，来往经过的狱卒脸上皆是兢兢之色，却无一人敢拦阻。
她被径直带到了刑房的门口。
狭小的一间房寂然无声，如同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静静地张着口等她。
婠音脚步踟蹰，身后人却不肯给她退缩的机会，猛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她踉跄几步，几乎是扑跌进去的。
里头灯火昏暗，摇曳的烛火落在墙上，似张牙舞爪的鬼魅影。四面墙上都挂着令人毛森骨立的各式刑具。血的腥膻混在空气中，见缝插针地往人口鼻中钻。
站着的除了两个狱卒，还有这些天负责主审她的刑部主事江荻。此刻都恭立在长案一侧。
案后的圈椅上坐着一个人。
半拢在织锦袖襕中的那双手，白皙纤长，松闲地搭在椅上。再往上，云肩两处的平金绣蟒纹闪着粼粼的碎光，昭示着主人身份的贵重。
可人的脸是半隐在灯影中的，看不清面容。
江荻小心翼翼对座上人回：“周大人，人带到了。”
“嗯。”
那人轻应了一声，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似乎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