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文学创作是一件大多数时候依靠本能完成的工作,分析其中的意图毫无益处,只会让我们看起来像个尝试学习读心术的傻瓜,因为我们自己创作时,不可能采用‘目的—成果’这样机械化的思考方式!”
沉浸在毕业的喜悦和轻松中,心情飘飘然到想要狠狠表露一把自己“思想深度”以享受一点点自我陶醉的罗克山,在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因时制宜,趁着小升初考试的热乎劲儿向妈妈和爸爸就“考试的意义”这一话题大放了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的一番厥词。
副驾驶上的爸爸做着一个好捧哏,用真挚的诧异与赞赏引出她新的高谈阔论,而开着车的妈妈则同情地从后视镜瞟着她眉飞色舞的脸,仿佛回忆起了相似的经历。
“等你多年以后——甚至不需要多少年——就说十五岁吧,想起来这时的自己——哦,你会非常后悔于此时的。”关上车门的同时把孩子的书包扔给丈夫,她愉快地告诫罗克山,“不过,到时候要是不觉得尴尬,反而更糟糕——那说明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罗克山用一副严肃的神情听取了妈妈的建议——一半是假装的,为了营造点“小大人”的喜剧气氛——另一半则是真的用心在记住这些话。
她觉得妈妈是世界上她认识的人里最强大的,因此一向将妈妈的话奉为圭臬。
妈妈是一家外资企业在天津分公司的总经理,她给罗克山最鲜明的印象就是冷静、理智、高效。因此,除了对母亲的天然依赖之外,罗克山对她最最深刻的情感是崇拜。
妈妈说看她就像在看小时候的自己。她为此总是很得意。
家里的东西已经分门别类地装在箱子里、袋子里,或是蒙上了防尘罩。罗克山熟门熟路地钻进书房,拖出一个小箱子。
她在其中打包了自己最喜欢的书们——一部分是从妈妈的书架上挑选的——和另外两件东西:一部数码相机和她三五不时记上两笔的小日记本。
数码相机是索尼的,她从网站上查到的价格不便宜。
为了得到它,她晓妈妈以理、动妈妈以情,放弃了整整一学年的考试日游戏——说真的,每天的考试只占半天,另外半天用来打游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另外,妈妈不在家又是怎么发现她打游戏的?
小日记本只有A6大小,一厘米厚,可以轻易塞到卫衣的口袋里,但它是她五岁时的生日礼物。
她现在仍然使用它,并不是因为太懒、用本子用得太少——妈妈和爸爸很讲文明,从不偷偷检查她的物品,因此即使这不是那种带着锁的时髦本子,她也总是很放心地在本子上信马由缰——一时兴起之下,挥毫四五页不成问题!
她非常喜欢这个本子,它承载了她的一部分自我,换本子岂不意味着她的自我要分成好多份?这太麻烦了。
但本子用完是不可抗力因素造成的——她总要使用,这是她的需求,也是它的使命,害怕用完,于是不去用它,白白浪费了使用体验,简直本末倒置。
直到一天,她终于悲痛地发现本子只剩下一张空白页。
为此,她合上本子默哀三分钟才重新翻开提笔,但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写完一面翻页后,发现本子的硬封底上方赫然有另一页空白。
这太神奇了,她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用完另一页。那时,她立刻抓起尺子测量了本子的厚度:1cm。一个月后,她再次测量,尽管本子的厚度在手感和观感上并无区别——1cm。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内容缺失,纸页只是平白无故地增加了。
她坚信这是一个施了魔法的“无限”本子。鬼使神差,这个秘密她没告诉任何人,尽管这真的使她很骄傲。
除了这个小箱子之外,其他东西都要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打包不是为了搬家——至少不是为了普通意义上的搬家。
他们要搬到英国去。公司欣赏妈妈的才干,把她调到总部了——以非常优厚的待遇。
她很期待英国的新生活,尽管这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在毕业考试中取得的、可以在天津市内“平趟”(数学老师语)、让她洋洋得意一个礼拜的成绩排不上用场了……但是,即将到外国生活使她有种活进了外国电影的错觉。
随处可见的咖啡、面包、番茄肉酱和酸奶油炖鸡,据说自由又灵活的校园生活,拉拉队、presentation和圣诞节假期?
还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吗?
绝对没有!
机场总是给人灰蒙蒙的感觉。植被太远、太少,似乎只是零星地给视野的极限镶边。罗克山站在妈妈和爸爸中间,对于生活已经发生的巨大改变仍然没有实感。
她只感觉长途飞行后的大脑昏昏沉沉,同样灰蒙蒙的阳光和湿漉漉的热空气萦绕在两只耳朵旁边。她感到自己似乎又闻到了什么味道,也许是回忆或者情绪的味道吧……
一瞬间,混合着阳光、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