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原爱对茶道萌发了兴趣,筱原俊哉带她去拜访了今日庵主坐忘斋。日本茶道从室町时代能阿弥、珠光起,能阿弥开创了书院架子茶道,指定了东山御物,村田珠光则被称为茶道的开山之祖,开创了草庵禅茶。武野绍鸥学习了村田珠光的茶道,是千利休的师父。千利休被称为天下第一茶人,剖腹之后,长子道安逃到了飞驒高山,次子少庵逃到会津若松。千宗旦是千少庵的长子,开创了千家十职,茶道三千家也是从千宗旦开始。千宗旦的长子宗拙被逐出家门,次子宗守晚年隐居在京都武者小路,建造了茶室官休庵,便是武者小路千家;三子宗左继承了千利休的不审庵,是为表千家;四子宗室则继承了千宗旦的今日庵,因在不审庵的内侧,而被称为里千家。
今日庵名称的由来,有多种说法,流传最广的是因大德寺高德院名僧清严宗渭前来拜访,千宗旦有事外出,清严宗渭留下“懈怠比丘,不期明日”后离去,千宗旦便将茶室命名为今日庵。
绿树掩映下的数寄屋,庵主坐忘斋在阶前相迎。三人躬身进入一叠半的茶室内,相对而坐,林原爱抬首便望见一副挂轴,枯淡的笔墨写着“赤子之心”四个字,林原爱凝视良久,思潮澎湃。昏暗的一角,破碎的瓦罐里盛了一朵白色的茶花,给林原爱的茶碗是一件乐烧,直筒的茶碗,底下是雪白的,沿口却是一圈漆黑,中间仿佛是纷纷落的雪花。坐忘斋不发一言,林原爱和筱原俊哉也不曾出言,但彼此的思绪似乎在狭小的空间里激烈碰撞。茶事毕,林原爱和筱原俊哉深深行礼,告别辞去。
此后的两天,林原爱一直在回想这次茶会。这天筱原俊哉回来,给她带回两个竹切,一个是一重切,高约三十厘米,中间一条青斑,端庄沉稳;另一个是二重切,颜色更深,显得纤瘦。
“是师父做的,送给你。”筱原俊哉说。
林原爱很高兴,笑道:“真好,可以用来插花呢。”
筱原俊哉又将另一个桐木箱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天茶会时林原爱用的茶碗:“师父说,这件茶碗也送给你使用。”
这份礼物倒令林原爱有些惶恐,她虽不懂茶器,但也能识得这是一件古物,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她道:“这太贵重了吧?”
“师父说,这件茶碗能找到主人,他很高兴。让你不要拘束,日常喝水也可以的,不要怀着担心损毁的心情,因为若是主人,即便是摔碎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可是,就是为了这当做珍宝一样的心情呢,这件茶碗,恐怕也历经了几百年的岁月吧,收藏它的主人也不知去世多少代了,可它却这样完好地被保存着,这里包含着多少珍视的心情啊。”
“正是这样呢。师父说:‘我觉得茶道用具如果离开茶,可就太凄凉了。比如这些茶碗,不论是三百年的茶碗也好,四百年的茶碗也好,但倘若就因珍贵而将它们锁在柜子里,岂不是同观赏尸体一样吗?’”
林原爱闻言,默默地道:“收藏这些茶碗的,并非是这些茶碗的主人。坐忘斋师父,是希望这些茶碗拥有生命的活力啊。”
筱原俊哉笑道:“正是这样呢。师父是看出了Sophie会是这件茶碗的主人,Sophie能给这件茶碗注入灵魂。而拥有灵魂的茶碗,即便是碎掉,也是没有遗憾的吧。”
林原爱低头默默,将茶碗收了起来。
“师父还说,这件茶碗是有缺陷的,请追求‘完美’的中国客人不要见笑。”筱原俊哉又补充道,语气明显轻松了,并将这茶碗足部的一处磕碰缺损指给林原爱看。
听出是坐忘斋表示谦虚的幽默之语,林原爱也笑了,对筱原俊哉说:“听说在东山时代,倘若一个著名茶人和茶道宗师,一生致力于茶道,但没有收藏足够的唐物,也不能被称为茶道名人。可见那时社会多么疯狂追捧着唐物,而利休之后,风尚却逆转了,人们对华美之物失去兴趣,转而追求起侘之物。毕竟完美难得,缺憾常有。对有缺憾之物也抱有重视和珍惜,更能体现日本人柔软的心灵吧。”
筱原俊哉道:“师父曾教导我,我们的茶道虽然被称为侘茶,但其实侘也只是手段,茶室布置的简朴、茶道修炼的艰苦,其实都是通往自己内心的道路。待心达到自由后,也不必固守着侘,也可以做些华丽的器物、也可以尽情享受物质生活,都没有关系,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只要做自己内心的主人即可。”
林原爱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茶道究竟是什么?以前听说做茶道弟子的种种苛刻磨炼,总有些不以为然,但前日见了坐忘斋,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了。恐怕还是‘磨心’。”
“嗯,和中国传承的文人茶的闲散不同,日本的茶是从寺院里出来的,能阿弥、珠光都是僧侣,茶与禅从源头上就是不可分的,茶道的修炼,与禅宗的目标,恐怕是一样的吧,便是看破世间的业障,回归人之本心。如此,人才成为‘自我’,他的世界才安定了,才能自持守心,从心所欲。”
林原爱笑他:“你也可以去参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