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站在桥上。背对着凄清的月。江面上,月亮的倒影粼粼地晃动着。
祝立新遥遥地望见了女人,看不清脸,只能根据海藻似的头发,还有衣服和身形,分辨出似是躺在舞台上的那具“女尸”。
她原来没死么?她是怎么从傅荣辉眼皮子底下逃出来的?她就是<折纸>的杀手么?为什么找我?
祝立新心乱如麻,整条路仿佛是鬼魂在托举着他往前走,双腿轻盈到没有重量。高水平的肾上腺素和甲状腺激素掌控着他,正在让他逐渐失去肢体的知觉。
老雷躺在那个女人的枪下,他还没死,蜷缩在血迹里,发出沉闷的呻/吟。女人只是打伤了他的腿,还没杀他。
“你找我?”祝立新问,“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靠近了,闻见了女人身上熏鼻的血腥气。血液包裹住她的身体,结成漆黑一团的阴影,像从影子蜕化而来的女鬼。
她不开口,直直地凝视着他。
他拿起手电筒照了照,见到光,女人那空洞的神情不变,除了瞳孔骤缩成狭缝状,就像猫的眼睛。猫——原来晓萱刚才是在暗示特殊患者的存在,他当时怎么没明白?
“他快死了。放了他。”祝立新用光束指着老雷,“你今天的艺术创作,用《霸王别姬》作结尾是最好的,再造杀孽,就是狗尾续貂了。”
她不开口。枪口还是指着老雷。
“好吧……为什么找我?有什么诉求?”
祝立新默然思索着自己激怒<折纸>的缘由。他能想到太多。
“是不满<三年行动>,对政府人员进行报复吗?针对我是不理智的。我来到这里,没有躲在安全的地界,就说明我做好了准备,愿意同甬江的感染者一起面对后果。<三年行动>还没有落地,也许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还能有转机。”
他看不清女人的脸,然而竖瞳的猫却能轻而易举地穿透黑夜看清他。
“假话……”
她终于有了反应。
“假话……”女人不爱说话,声音已经生锈了,含混的,带着嘶嘶的气息,“骗子,你很爱说谎……”
“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没有根据。”
“你骗了我,你骗了所有病人……”女人像是癔症发作,“薛江红,你不能就这样死,你要把我救活,让我看着你死……”
现在轮到她观察祝立新的反应。
听到“薛江红”这个名字,祝立新的反应是迟钝的。
沉默是他唯一能给的答案。他在心虚地思索着,在回忆着惨痛的过往,在猜测着女人与薛江红之间的关系。他还没发现他自己的理智和意志正在一步步凋零。
薛江红,东海大学附属医院新型出血热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主任,工程院院士,祝立新的博士生导师。已经死了。尸骨还没凉透的时候,坟就给人刨过几遍了。
女人报复他的沉默,毫无预兆地对着老雷又开一枪。“啊啊啊!!!”老雷捧着另一条腿哀嚎起来。
祝立新拔出枪来:“别动!放下枪!”
黢黑的枪口对准她。她空洞的眼睛无所谓地扫过手枪,定格在祝立新脸上。
她的精神状态像是上了锁,是不可解读的。她是个疯女人。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祝立新也意识到,他必须杀了她,才能解救老雷。杀了她。保险已经打开,子弹已经上膛。他命令自己。开枪。
转眼间,女人改了主意,把枪扔在地上。
祝立新如释重负,刚垂下枪口,就看见她从身后取出一把长条状的东西,把长条的尖端搁在老雷的脖颈上。
是道具剑。直觉告诉祝立新。是那柄挂在墙上、让他观望许久的道具天子剑。
他举起枪来:“放下。是假剑也放下。”
剑锋好像在划动,在切割老雷的脖子。祝立新努力让自己摆脱恐怖的幻想。是假剑。假剑没法刺穿皮肤。要怎么样才能说服自己对着一个纤细瘦弱的、精神失常的、沉迷京剧的、拿着假剑挥舞的可怜女人开枪呢?老雷要死了。杀了她。他必须杀了她,才能解救老雷。保险已经打开,子弹已经上膛。开枪。他命令自己。开枪。
咻的两声,子弹撕裂了森冷的空气。
躲在建筑物里的傅荣辉开了两枪,一枪打飞,另一枪打中了那女人的腹部。
祝立新还呆在那儿。
女人好似感觉不到痛,完全不在乎受的伤,只是恋恋不舍地看着手里的假剑,看了好一会儿,往后退了两步,翻过桥上的围栏——
祝立新拦不住,眼看着她的身体往下坠,咚的一声撞进江里,激起一片水花,把远处月亮的倒影撞出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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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郑晓在市中心的东港酒店与祝立新碰面。
郑晓这两天都在自我隔离,<折纸>案的后续,她只听到寥寥几句蜚语流言:<折纸>残忍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