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隐闵搁放在琴弦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眸光闪烁,竟然露出了求饶的神情。
他披了一身冰白如雪的宽袍,衬得人如谪仙般不食烟火,墨色长发倾泻满背。远远地,白未暮见他比了个口型。
“殿下……”
白未暮朝他挑了挑眉。
雅阁内,李夙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白未暮一路拾级而上,途中险些撞到一个少年的身上,那少年速速避开,手里端着一盘梨花酥,臂上挽着个鲜果篮,里面装着各色果脯糕点七八件,腰上悬了个瓷壶,想来是二两薄酒。白未暮瞥他一眼,心道此人甚异,怕不是把梨花楼当做酒楼来品尝这里的糕点了。
她抱臂找了处不太引人注目的梨花木栏杆,凭栏俯瞰。
堂内,已有人兴致大发,朝台上打赏了一捧金瓜子。宁隐闵见白未暮不为所动,默默移开视线,拨弄了琴弦两声,调试音调。玉璧高台传来“叮”的一声泛音,如涔涔冰脆,悠韵不绝。
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上琴弦,行云流水熟稔万分,琴音缓缓流泻而出。
一弹一韵有八拍,嘈嘈切切,这不是首轻快的曲子,反倒有些肃杀沉凝,弹指间好似金戈刀兵相接,汵汵如锵锵,滑音大气沉稳,勾撵挑动时,隐隐的内息从音韵中迸发,潮水一般朝四周扩散。
“好……好啊!”
雅间里的李夙章爆发了一阵爽朗的大笑,一边抃笑投珠,一边命令手下的侍者掀开了雅间前垂挂的轻纱。
此时一曲尚未终了,李夙章此举极其引人注目。他站在雅间前的橼拦处,直直向下投了张丹青绘墨的梨花笺。
“这人谁啊?这么不懂规矩?”
梨花楼内的管事率先反应过来,疾行几步上前,接住了那张梨花笺,同时打了个圆场:“哎呦这位爷,您这未免过于心急了,戚雪公子一曲尚未弹完,您便出了价,这……”
李夙章平抬起手,醉醺醺地撑着木阑干,“劳您看一眼。”
楼内的规矩,名倌名妓登台献艺,相中者将心仪数目写在梨花笺上,价高者得。
管事拆开油墨纸,扫了一眼,指尖发抖。
啪——
堂中忽起一阵喧嚣,白未暮将目光移去,一个约莫不过十几许的少年身着盘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一副武人打扮,他将一对蝴蝶双刀压在大堂的茶桌上,怒道:
“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李夙章从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扫了少年一眼,轻蔑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毛长齐了么…便学大人狎妓?”
这蔑视的口吻将少年激怒了,正要辩个明白,忽闻楼中管事颤颤巍巍地开口,“黄……黄金三千两?”
满堂义愤填膺的雅客们鸦雀无声。
李夙章满意地看着众人面上青青绿绿的神情,傲然道:“怎么样,鄙人有这个资格吗?”
管家这才捡回自己的声音,一迭声溜道,“有有有,来人,请戚雪公子好好陪这位大善人——”
一楼的少年掣出长刀,暴喝,“李大人,你身为朝中要员,中秋佳节之际竟在东都有名的梨花楼流连忘返,竟至当众豪掷三千两黄金给一个琴伎?”
白未暮心中暗道不好。
李夙章纵使吃醉了酒,仍敢在梨花楼一掷千金,便是吃准了今日中秋佳节,朝中无论官员还是王子皇孙,均要赴宫中或各家府参宴,不会有什么同僚来这梨花楼,也就无人注目他。
可偏偏他吃得太醉些,当众买伎,语惊四座,太招人瞩目,终是被认出来了。
好在那少年该是某家的子孙辈。
白未暮瞧了瞧那少年身上的衣饰花纹,并无昭示身份的特征。但那蝴蝶双刀一落,她心里已有数。
此事不能再拖,这少年或许不算厉害,那少年背后之人是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之辈,若见李夙章在此,恐李夙章便会落得个前世一般的下场。
她从阴影中踱出,翩翩立于李夙章对侧,压低了声线朗声开口,“诸位,请听某一言。”
众人的目光又飘到了对侧,嘀嘀咕咕,“这么个琴伎,是有难攀的好颜色,可也不至于叫这些个大人物七抢八抢罢!”
李夙章冷笑一声,“哦?又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白未暮抱拳参礼,面带儒雅笑容,“诸位,堂上这位戚雪公子是在下家眷,今晨他犯了些过错,在下叫家中仆侍赏了他顿鞭子,乃至与我怄气至今,竟跑至梨花楼来登台卖艺。在下前来,正是带他回去的。”
满堂皆惊。
宁隐闵手中的丝弦啪一声断了。
“什么?”管事大惊,摊开了手,“这……这…他今日下午前来是带了身契的。”
白未暮面不改色,“那是从在下这里偷走的。”她朝四面八方拱了拱手,坦然接受众人目光洗礼,“是在下管教不严,回去后定会再赏他顿鞭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