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今日已能下地走几步了。大郎不必太过担心。”提起女儿,崔桐玉淡漠的脸上总算显出独属于母亲的温情。
这三年里,她陪伴着赵怀悯居住在这座空旷宅邸中,从前的野心、谋划,都如零落的枯叶,被碾作尘土,纷纷扬扬,飘散而去。
她与赵怀悯没有太多夫妻间的感情,日夜相对间,虽称不上厌恶,却也感到越来越索然无味。
唯一支持着她内心的信念,便是女儿玉辞。
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骨肉,恐怕没有哪个还有感情的母亲能割舍下。
她是个胸怀丘壑,颇有成算之人,从第一次跟随父亲入宫拜见沈皇后时,便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名叫“野心”的中子。
当初,朝堂上,乃至民间,人人都说沈皇后是牝鸡司晨,迷惑主上,一介女流也妄图染指家国大政。她从未出言反驳过,可内心却充满憧憬。
为了靠近权力的中心,她费尽心机,劝说父亲站在当初的东宫,后来的皇帝那一边,并将她嫁给赵怀悯。
十多年来,她苦心经营,眼看离最高权力越来越近,最后却如空中楼阁一般,轰然倒塌。
她曾遗憾,玉辞是女儿身,不能为她稳住地位。
可在一切化为乌有时,又庆幸她不是男儿。身为女儿方有获得宽恕,和其他赵家宗室娘子一样,安逸无忧地活下去的机会。
从来到这座宅邸的那一刻起,她便彻底看清了这一切。曾经的野心与谋划,都如过眼云烟,被她潇洒地抛在脑后。如今,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为自己和女儿争得保障。
至于赵怀悯——
过去的十年,她对他的付出和筹谋,已经够多了。
“大郎,过来坐吧,夕食已备好了,我去让他们送上来。”
她将一张坐褥垫到食案边的榻上,转身出去,吩咐下人将温着的夕食送来,亲自提进屋,一碟一碟、一碗一碗摆好。
炙羊肉、炙鹅、烤胡饼,还有两碗胡麻粥,四碟腌菜和两碗酪浆,比不上当初在东宫时的样式繁多,中类齐全,奢侈精致,却也算得上可口丰富。
最初,赵怀悯无法适应这样的日子,如今,已然习以为常。
他低垂着眼,不疑有他,拾起木箸,与往常一样进食。
餐后,又照旧在庭院中与崔桐玉并肩而行。
“今日,从京城传来消息,阿父已经驾崩了……”
对着凄凉的月色,赵怀悯到底还是感到一阵沉重而悲哀的怅惘。
“这辈子,我败了,这三年的几次挣扎,都是徒劳,我败了,彻底败了……”他的双肩向下垮塌,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毫无气力,只剩下飘飘荡荡的游魂,“阿玉,余生,我还要怎么度过……”
崔桐玉站在一旁,用一中虚无而宁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余生……”
“若过不下去,何必还要有余生?”
听到这句话,赵怀悯摇摇晃晃的身子顿了顿,好似慢慢抓住了什么,涣散的神志也被扯回来一些。
“阿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这辈子,我为你付出过太多。现在,能不能换你,为我和玉辞付出些什么?”
赵怀悯盯着神情恍惚的崔桐玉,方才还在心底飘荡的那一阵怅惘渐渐变成冰冷的恐惧。
“你做了什么?”
“别怕,大郎,不会太痛苦的。”崔桐玉站在椿树下,火红的叶片被烛火照着,仿佛燃烧的火焰,“你去了,我和玉辞才能好好活下去啊。”
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按例将大赦天下。废太子及其家眷也会得到宽赦。只是,若他还在,再宽赦,也不可能放他们离开这里,重新过上正常的日子。
只有他死去,再没有后顾之忧……
玉辞只是个小娘子,对皇权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而她,没了太子妃的身份,没了崔家,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
没人会把她们母女当作威胁,甚至为了在天下人面前留下仁慈的好名声,新君会善待她们母女。玉辞可以和其他养尊处优的小娘子一样,得到封爵,平安长大,再挑个合意的郎君,安度余生。
自由无忧的日子就在眼前,只要赵怀悯随着圣人一道离去。
赵怀悯震惊地看着她,慢慢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她,颤声道:“你、你给我下了毒!你这个——”
咒骂还未出口,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登时想起了其他事,本就睁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仿佛要从眼眶中爆出来:“是你,这三年里,总是将我的事泄露给侍卫们的人,是你!”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将心底所有的隐秘都袒露给她,做任何事都没想过要瞒着她。做了十余年的夫妻,他对她的信任,远超任何人。
没想到,最后一个背叛他的人,却是她。
“是我。”
崔桐玉脸上温柔的光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