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白毛鬼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脑袋，轻轻向后一捋，迫使她抬头看自己。
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双笼着雾的眼。
他的心突然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见南希哭过许多次，有时落点是闹，有时是她在撒娇。他对她总是万般无奈，又相当纵容，就算是看到她落泪，也有哄好她的自信。
可这一瞬，他却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股悲伤来自何处。
白毛鬼俯下.身，与南希视线平齐。
“公主怎么了？”
南希怔怔看他许久，摇摇头——她一摇头，眼泪便在眼眶中晃动，烛光在她眼底映照出金色波纹，晃得人心疼。
“我没事。”她奶声奶气回答。
白毛鬼失落垂眸：“公主骗我。”
“我真的没事鸭！你相信我！”南希立即扬起笑脸，只可惜，一咧嘴，黑洞洞的门牙缝就露了出来。
她自己也察觉到，笑容僵硬起来。
“其实……我以前很讨厌长大的。”
南希苍白俏丽的小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明明只有五六岁年纪，却透着一股成年人才有的惆怅。
她抿着唇，吸吸鼻子，纤细手指拨拉着手心的小兔牙：“鬼王大人，你也知道，我从娘胎出生时就有心疾，可你不知道……我偷听医正跟我娘亲说，我活不过十七岁。”
“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的死亡就被决定了。”
“别人的生命，都是一天天走向绚烂，可是我……每多过一天，就离死亡近了一天。”
南希突然哽咽起来，豆大的泪珠不断砸在桌面上。
“一想到，我会和母后一样，躺在那个黑暗的土包包里，再也醒不过来，我就好害怕，我就一点都不期待长大……”
她抽着鼻子，苍白小手在眼下使劲儿一抹，抹掉所有眼泪：“可是我现在不怕了。”
“我有了不得不长大的理由。”
南希呼吸急促，声音也变得极其认真：
“我想要变成鬼王大人最重要的人，想要变成你的药，就
算最后的结局是被你吃掉，但我的死亡有了意义，我可以治好你的病，以后，鬼王大人也可以在日光下行走了。”
“所以，为了鬼王大人，我也要努力长大。”
“就算是天明时分就要凋零的花，也要努力盛开啊！”
小姑娘噙着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她双眼澄明透彻，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毛鬼。
像是想从他这里获得表扬：“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全错了！
明明就只是个卑微的人类，自私一点不好吗？贪婪一点不好吗？在自己悲伤痛苦的时候把伤痛转嫁给别人不好吗？死的时候强行带走一个垫背的它不香吗？
两百年来，白毛鬼太过了解人类的劣根性，有父子为了王位相残，也有母亲为了争宠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他见过数不清的自私丑陋的人类，有一肚子反驳的话想说，可最后鬼使神差，他点点头：
“对。”
“公主说得对。”
“可是公主不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
白毛鬼拈起小兔牙，决定对南希说一个谎：“所有逝去的东西，包括人，也包括你的小兔牙，都会再度回到你身边。”
“昂？”
白毛鬼指向窗外庭院里忙碌的宫女们：“她们也都是从小孩子长大的，也都换过牙，可你见过她们缺牙吗？”
看着南希越长越大的猫眼，白毛鬼勾起唇角，声音更加低沉磁性，说服力极强：“她们的牙牙都回到她们身边了。”
南希呼吸一屏，她抿着唇看白毛鬼许久，双手撑着桌沿跳下来：“鬼王大人不要骗我哟！”
“不信，那公主自己去问问？”
没脑子想了想，迈着小短腿跑向庭院。
白毛鬼抱臂环胸倚在窗边，从支起的窗缝中看到南希跑得相当卖力，拉住宫女衣裙，一个个问。
小姑娘初次掉牙，而且掉的还是门牙，多少有些害羞，不敢叫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着小.嘴巴，嘟哝提问，一双猫眼认真盯着宫女们的门牙看，甚至还在征得同意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一摸之后，立即眯眼笑成月牙——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飞速捂嘴逃走。
“是真的，鬼王大人说的是真的！”
还没进暗室，南希就咋咋呼呼喊出声，她满脸兴奋，困扰多年的死亡阴影似乎在这一瞬间全被撕裂。
“宫女们的牙牙都回来了！我的也会！”
“是不是只要把牙牙埋在土包包里，它就会回来呀？”
南希期盼，双眼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