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是人心最黑暗的地方,一刀一枪都指向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不仅仅是优秀统帅,同时也是洞察人心的大家。
塘骑是一支为刘承宗立下汗马功劳的特殊部队,他们遮蔽战场、封锁视线,人为创造出一片迷雾,给受困其中的敌军带来四面皆敌的恐惧。
尤其此时已逼近黄昏,被笼罩在这份恐惧中的敌人,通常会就地挖壕设营不敢乱动,经过一整夜的自己吓自己,最终在天亮时被彻底击溃。
像这样的仗刘承宗打得多了,只不过这次出了点小意外。
塘骑把总马祥火急火燎地找到率军移动的刘承宗,报告道:“大帅,塘骑拦不住,敌军在向南面突围!”
马祥也是降将,早年口外夜不收出身,是贺虎臣第二批宁夏军的塘骑百总,河湟大战时在塘兵交锋中向戴道子投降。
因为同一批投降的塘骑多是其部下,本身在宁夏也没有亲人,便被刘承宗授予塘骑把总的职位。
“他还敢动,还敢往南动?”
被塘骑围住四面抓瞎,还敢往别处跑,这对刘承宗来说是个非常勇敢的举动,敌将的胆量很大,识破了塘骑包围的假象。
但往南跑……算是歪打正着吧,刘狮子确实没有把军队派到南边合围的打算。
一方面因为军队经过一百四十里长途跋涉,骡子都走疲了,即使只是就近从两个方向合围,也需要骑上战马,没有余力四面包围。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南边本就是他计划中,围三阙一给敌军留下的逃跑方向,因为那边是鄂拉青山,只要堵住通往羊曲渡口的方向,敌人就跑不掉。
因为南边是山。
鄂拉山是昆仑山脉北列支脉,当地人把那座山叫做青山。
刘狮子对那边很熟,去年他从囊谦一路北征,在插翅难逃的河谷打垮阿海岱青的投石车、阵斩绰克兔大将固扬拔都儿的战场,就在青山南边的五道河。
就算敌将勉强翻过青山,也没办法再回来,那边只有一条往南的路,越往南走海拔越高,等他经过长途跋涉走到海拔最高的地方,就会见到元帅府的大将曹耀。
在黄昏的戈壁大漠中,卫拉特杜尔伯特部的三千步骑向南移动,元帅府的塘骑像环绕在他们身边的狼群,刘承宗的主力军队一路尾随。
这是一场对双方主帅来说,都从来没有过的遭遇战。
达来台吉没见过塘骑这种以火枪骑兵遮蔽战场的手段,而刘承宗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机敏的对手。
在追击途中,刘承宗伏在马背上咬牙切齿,向护兵下令:“记住战后提醒我,让军器局为塘兵配铁蒺藜!”
铁蒺藜、拒马枪早在秦汉时代就是军队的常备装备,但元帅府由于战争工业底子薄、原料少,只能集中力量造枪炮,以至于这些东西在元帅府非常匮乏。
不过如今这种形式已经能够扭转了,随着占据河湟谷地,有了大量人口和矿山,原材料的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这些短板都能补全。
如果每个塘骑都有一小筐那玩意,在限制敌军行动上能起到很大作用,至少不会出现如今对敌军大举移动束手无策的情况。
刘承宗的马力不足、卫拉特的步骑混杂,双方的距离拉近有限,追了半个时辰,天都要黑了,仍隔着七八里地。
直到靠近青山脚下,卫拉特这三千步骑终于被冲了一阵。
隔着很远,刘承宗就透过望远镜看有支马队自外围接近敌军,迎着塘骑环围之中的卫拉特军阵驰骋而去。
马队不过二百余骑,分成四个锥阵,为首小将手持长柄关刀分外显眼,刘承宗一眼就认出那是马科。
他那柄关刀是从高迎祥那抢来的。
骑兵锥阵呈破缝穿越塘骑的弹性防线,一头扎进数千向南转移的步骑军阵里,如同热油泼冷水,令敌军顷刻炸开。
交战不过片刻,三个锥阵就自南向北杀穿敌军,从四分五裂的兵阵屁股捅了出来。
刘承宗看得清楚,另外一个锥阵由马科亲率,他们倒不是被敌军埋进阵中,而是在即将杀穿敌阵时,又跟着马科调头朝敌军狠狠咬了上去。
敌军兵阵散开,并不是被马科的马队杀散,很大程度上是敌军知道大军在后,不敢恋战,稍遇冲击就自行散开,向南狼狈逃窜。
到这时候,刘承宗逐渐猜出逃窜的敌将的策略,一面派兵接应马科,一面把塘骑把总马祥找来,下令道:“把塘兵撤一半,向东西两面散出二十里,另派人联络西路杨旅帅,命其尽快来援。”
马祥不理解命令的意义,但新近改换门庭,也不敢询问,只能拿出长久以来军旅生涯培养的服从性接受命令。
他这边抱拳领命,拨马回走就向部下传达命令,又从麾下宁夏塘兵里挑了几名有过夜不收经历的塘兵,叫他们去寻找杨耀部所在。
从征的贺虎臣听见刘承宗的命令,疑惑上前,问道:“大帅是觉得,这两千多个瓦剌鞑子另有援军?”
日落西山,他们已经能看见南边青山的巨大阴影。
刘承宗回头看向有些疲惫的贺虎臣,没直接说自己的猜想,只是笑道:“贺将军这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