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队伍抵达延长县白家川。
秋高气爽,太阳也不再那么毒辣,就连空气中的燥热都跑得一干二净,不时吹过的冷风,提醒首领们要开始储备队伍越冬的粮草了。
漫长行军早已让刘承宗习惯身处土黄之中,带着震荡烟尘走上甘陇古道,他的眼中终于重新出现五彩斑斓的景象。
开黄色小花的千里光攀满河岸,几座土坡盐场支起盐锅,处处白茫茫。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花椒成熟,还有远处挂满果实的枣园,遍地鲜红。
更远处的绵延群山,山茱萸红了,茂盛山林像被秋天染上一层金黄。
还有清澈蓝天与低垂到山梁上的云团,一切都美极了,仿佛走入另一个世界。
除了他们。
走上甘陇古道就像一个信号,几位首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便已轰地一声散开。
河北岸的人群在狂奔,有人冲到河边饮水、有人冲进田地捡拾谷粒,更多人试图渡河。
有人牵骡子上桥,有人脱裤子泅渡。
河南岸的人群也在狂奔,传警的钟鼓声响个不停。
村中百姓远远看见他们自山道跑出,纷纷丢下手中活计,奔回家里携老扶幼,推小车牵牲口向山上逃难。
山上,有他们修好的坚固土围。
土围很大,河岸三个村子的百姓都在向山上跑。
队伍全乱了,饥民在跑、小管队们也在跑,就连不沾泥、上天猴、混天猴也在第一时间骑上战马往前跑。
脏兮兮的上天猴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看见高迎祥和刘承宗没跑,又打马回来:“渡河啊,人都往对岸跑了,你们干嘛呢!”
高迎祥有点尴尬,向四周看了看,没说话。
刘承宗知道他在看什么,看兵。
超过七千人的部队,转眼间少了大半,仍然在山间古道保持队形的,不是看辎重的娘们儿,就是牵骡子的小娃。
就连拄拐的老头儿都往前跑了。
剩下几队人,高迎祥麾下八百多训练有素的边军分做两队,已经穿好铠甲,朝前拉着队伍走了。
还有三百多个蒙古夷丁,首领是个憨达子,带队在高迎祥身后站着没动。
除了他们,还能在原地维持队列的只剩刘承宗的人。
准确的说,剩下全是刘承宗的人。
山峁田垄上,肩扛大旗骑在马上的魏迁儿没动,塘骑三五成群,占据山谷到官道的所有制高点。
高显和冯瓤各率队伍在前,已走出山谷,在官道两侧空旷地带穿好铠甲,维持阵型把守要道。
曹耀的营属炮哨在后,押炮车看顾辎重,不过他的队形被冲散了,正在原地整队。
高迎祥不说话,刘承宗便也不说话,一时间冷场的有些尴尬。
他看不惯别人无差别抢劫百姓村庄,但眼下他吃的都是高迎祥的军粮。
更别说高迎祥本部、不沾泥部、上天猴部和混天猴部除战兵外,饥民流民都有不少饿着肚子,却给他这合营的五百多人提供顿顿能吃饱的军粮。
这让他没有站在道德高地上阻拦、建议的资格,看着不顺眼也只能看着。
这事只能看高迎祥自己的打算。
但高迎祥关注的重点不在对岸村庄。
上天猴也循着高迎祥的目光,向四处看去,他也发现了异常。
还是高迎祥最先打破沉默,他语气平淡,对上天猴问道:“你跑什么?”
“我的兵都跑了,我得去前头指挥他们啊!”
说罢,刘九思发觉自己说得太理所当然,有点后悔,又补了一句:“快入冬了,天冷的很,弟兄们去弄件衣裳穿。”
高迎祥点点头,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重重喷出鼻息,仿佛自问又仿佛问上天猴:“那我的兵为啥也跑了?”
“他们厉害啊!”上天猴赞叹道:“被中斗星带着,铠甲整齐列阵走的。”
中斗星是高迎祥的弟弟,叫高迎恩。
就在刚才,高迎祥还和刘承宗聊起高迎恩,说自己也算个有气概的人,却不知弟弟怎么,起了个中斗星的名号。
中斗星君又称大魁,主保命。
高迎祥又转头问刘承宗:“那你的人为啥没动?”
上天猴道:“我看过,刘狮子手下人人都有棉甲,他们才不用抢衣裳呢。”
“不是因为这个。”高迎祥叹了口气:“是因为他没下令,猴子你看看,他手下四队人,都在等他下令。”
说到这,高迎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愠怒,片刻后摇头道:“狮子说的对,咱这些人守不住金锁关和延安城。”
他扬手指指前方:“去,指挥你的人,让他们停在北岸,还有不沾泥和混天猴,让他们停在北岸,看能不能让人听话。”
上天猴懵懵懂懂,打马往前去了。
高迎祥这才笑了笑,对刘承宗赞叹道:“我就说找你没错,你这些人才有精兵的样子。”
刘承宗摇头道:“高师傅,我的人不是精兵,真打起仗,未必比得上中斗星所率两队边军。”
如果说这是一次关于纪律的比赛,那么这场比赛对高迎祥并不公平。
只是高迎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