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省总督,曾是陈奇瑜的毕生荣耀。
但如果上天能给他个机会重头再来,他宁可不当这个官儿。
跟刘承宗打仗,而且是被围在城里,太折磨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坚守着这座城有啥意义,城里守军的军心,早就从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向崩溃了。
俩大明亲王啊,城里一个、城外一个。
城里这个老秦王一毛不拔,张嘴就是大不了本王死这座城里;城外那个小韩王天天嚷嚷,大元帅天命所归,让城里的军队早日投降。
这没什么,关键是前些日子,咱西安府城里真出了乱子。
西门守军哗变,开城门整整半个时辰,招元帅军入城,人家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根本就不进来啊!
最后三百守军鼓噪,绑了守将李可从,拥着出城投降去了。
实际上这场从未短兵相接的围城战,持续到这个时候,城内军民心中所想,早就不是如何守住这座城了。
因为元帅军这段日子在城外做的事基本上是明牌。
人家不仅让城上守军看见,还毫不避讳地让那些到城下买饭、做小买卖的守军旗军打听。
四卫的军田、无主的民田、秦藩的庄田,只要登记时无人认领就是无主田。
无主田都是元帅府的官田,人家该收的地不仅收完,甚至还种上了新的农作物。
陈奇瑜也试过抓住这个机会,自军中挑选城外有田地的一百死士,各携甲片、箭簇火药之类,混入围城大营,伺机作乱。
结果有人出城就告密,不仅挑出来的那些死士,连带着还有下城买饭的百十号倒霉蛋,唰地一下很快啊,兵籍就上到兵衙河西。
人也都一路押送进达来台吉的练兵营,喜提天山旅游单程票。
到这个时候,刘承宗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人家根本就不想攻城,更不想进城——你,究竟在守什么东西?
西安府城的守军被这样折腾,根本谈不上什么守城意志,眼下全城军民十几万人,考虑的问题都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被刘承宗饿死在这个冬天。
甚至很多人认为,刘承宗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饿死。
因为城内军民到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西安府城,对刘承宗的意义,只是西安府城。
城里的粮食本来就没多少,毕竟农田都在城外,闭城门的时候粮食还没成熟,如今都叫刘承宗收了。
而城内所拥有的,无非是金银财货那些不能吃的物件儿,那些东西是吃不掉的,人都饿死了,东西还在、城还在。
绝望情绪,笼罩在西安府城上空。
陈奇瑜这段时间,主要精力其实都是让守军防备百姓冲击城门。
西安官将军民和刘承宗的敌我矛盾,因为饥饿,在元帅军拒绝攻城入城之下,演变为军民百姓和陈奇瑜为首官员武将之间的内部矛盾。
其中西安本土的官员,也因为家眷的缘故,保守的劝说陈奇瑜放人出城,激进的干脆开始倾向于劝说陈奇瑜考虑后事。
言外之意,就是该琢磨投降了。
但陈奇瑜不能投降。
他被逼得没办法,干脆一咬牙,给刘承宗写信,说城内口粮已尽,要其撤围,否则他就把城里百姓放出去。
刘承宗开始一看这信就乐,心说陈奇瑜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你好大个五省总督就拿这个威胁我。
脑子坏了吧?
官员在守城时,把城内百姓当做累赘,放出来丢给围城军队,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话和丑闻。
这都不是失职不失职的事了,是抛弃合法性,自我降格。
占据城池的土匪,才会这么干。
不过刘狮子细细一琢磨,喊来了张献忠。
俩人钻进帅帐里合计半天,发现陈奇瑜这个威胁,蠢是蠢了点,但还是有一定杀伤力。
西安府城里的百姓都放出来,刘狮子还真养不起。
毕竟现在这个季节,临近冬季,安置百姓的事确实不好办,而且会耗费他们很多粮食。
但他们费的是粮,收获的人心人口,朝廷那边可是净赔,连合法性都丢了,这西安府城又能守多久?
属于杀敌二百自损八千,像疯了一样。
刘承宗对张献忠道:“我细细考虑,这不算坏事。”
西安府城对元帅府始终是隐患,这是刘承宗进关中的战略方针决定的。
府城他若想打,早打下来了。
只是快速膨胀的元帅府军队,超出了刘承宗的想象,也超过了元帅府的承受能力,没办法把事情做的十全十美。
所以,吞了军屯田、吞掉城外田地,趁着人躲进府城,把城外今年的收成都抢了。
这本身就挺不当人。
吃城内的人,活城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