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大鹏俯冲滑翔,在落地瞬间褪尽金光。
它们耸肩伸颈,探着光秃秃的脑袋,用谨慎又凶狠的目光扫视城关,缓缓靠近东门外的尸体堆。
而在潼关西边的渭水河畔,一队队披甲骑兵下马列队,褪去甲胄,一个个体态结实的车轴汉子钻进浴桶,用硫磺粉把自己泡个通透,一人一碗饮了硫磺酒。
随后拿着衣裳往身上套,中衣单裤布袜,都用细绳将袖口裤腿扎紧,上戴掏出俩小洞的素麻头套,中戴五爪指套,下蹬牛皮军靴,完事再套上素麻罩袍。
从头到脚,捂得比出殡还严实。
传令兵走到城关下面,正碰上个在城外给自己挖坟地的魏迁儿营兵。
场面很诡异,木碑旁挖了半人高的坟坑,坑里坐着个脸肿脖子粗的红眼怪物,坑边则站着个全身笼罩在白色麻布里的人形生物。
四只眼睛视线交错。
就像刘承宗和张献忠对视――都觉得对方不像个人。
传令兵还是稚嫩了点,仅是做好心理建设,离真正视死如归还有一点小差距,看着坑里营兵的惨状,张张嘴硬是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还是坟里坐着的营兵更看得开,抬头瞅瞅高悬烈日,又看了看面前的白影,挠挠脖子上肿大的淋巴结,自言自语道:“真他娘邪了门了,光天化日撞了鬼。”
随后就是夺命三连问:“你这是头七回来了?生前哪队的?下边也有大帅发装备?”
传令兵反应过来,连忙道:“啥下边大帅,上边大帅给发的,活人,骑营传令,快告诉魏将军,大帅叫我们来支援潼关。”
传令兵说得语气轻快且激动。
但坐在坟里的营兵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潼关,叹了口气:“你们,来早了……”
自从魏迁儿高烧昏倒,潼关里的大营就进入了瘟疫爆发期,人们一个接一个失去战斗力,整个大营转眼失去组织,自相崩溃。
瘟疫、敌人、军法、杀戮、死亡、长官,在短短几日之内,所有能把这些绝望的厮杀汉约束在一起的东西通通消失,魏迁儿的倒下,只是压垮士兵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魏迁儿倒下的两个时辰内,城内自由行动的士兵就有不少死于非命。
有的是点火烧屋子,烧着烧着自己走进去了;也有看见袍泽发烧烧迷糊了,躺在帐中呻吟,凑上拿腰带把人勒死的。
更有在城里吃饭,胡吃海塞,吃着吃着就死了。
这么死掉的人太多,根本没人有闲心去分辨,到底是病得严重,吃饭的过程中病死,还是吃的太多,硬生生把自己撑死。
总之像这个营兵这样,挖个坟躺下去等死的,已经算非常环保的正常人了。
他们早就疯了。
包括参将魏迁儿在内的上千人会在几天内死得只剩一二百,而剩下上千名尚未出现症状的士兵也难逃下一次爆发。…。。
没人能从这座城里活着出去。
传令兵将关门前的情况回报中军,直接让营中好整以暇的张天琳傻了眼。
说实话,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情况,除了刘承宗,任何人没有亲眼所见,都会错估形势。
张天琳也不例外,他得了刘承宗的提醒,来的非常慎重,在路上做好了为魏迁儿营提供支援的预案。
可是到这儿才发现,潼关的情况依然严重到超出他的想象。
作为最高指挥官的魏迁儿病倒,中级军官超过半数失去行动能力,下层士兵全无求活之意,整个大营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这个大营需要的不是支援,指挥链都他妈没了,支援谁啊。
张天琳深吸口气,看向自己的副将赵之瑞:“你以前当参将的时候,见过这种情况吗?”
赵之瑞当场就给了张天琳一个白眼儿,心说老子一个肃州营不就叫你娃给打成这样了?
还他妈问我!
但经验就是经验,赵之瑞满眼惋惜,点头道:“军心难用,崩溃了,将军按收拢溃兵的制度来吧。”
张天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过也采纳了赵之瑞的建议:“就按你说的……一个大营,没想到啊!”
同为三营参将,他有点物伤其类。
其实张天琳一直自视甚高,认为他们这三个大营,就像朝廷的三大营一样。
甚至在私下里,他和魏迁儿还因为谁该得到三千营的名头争执过。
没高应登的事儿,因为他跟魏迁儿都认为那个善用枪炮的家伙应该叫神机营。
张天琳觉得自己才是刘承宗麾下骑兵第一,三千营是实至名归,但魏迁儿固执的认为见面就从裤裆里掏火箭的家伙骑兵血统不纯。
他想过三大营其中之一,在战场上覆灭。
尽管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确实想过,甚至还自己设计过无比壮烈的覆灭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