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黑褐色蝗虫,占领了刘承宗视野里的每一寸土地。
它们中空中振翅,躁动不安地撞击看见的每一个人,即使是最坚韧的士兵也会被弱小的蝗虫撞得抱头鼠窜,直到人们在脸上套上麻袋,遮住被蝗虫腿上尖刺划出血淋淋的伤痕。
刘承宗在第一时间命人将蝗灾到来的情报报告给河湟、甘肃,但有先前巉口跑来的军兵为例,人马未必跑得过蔓延开来的蝗灾。
在此之后,就是抓蝗虫、灭蝗虫。
元帅府治下的军兵百姓,对蝗灾都有所了解,整治蝗虫也有自己的办法,只不过这些办法基本上都治标不治本,因为蝗虫不是生在他们控制的土地上。
旱灾从来不会影响所有土地,因为旱灾只是不下雨,有河流、有水源的地方还能扛一段时间,但是旱灾来得次生问题极为严重,蝗灾就是其中之一。
有旱灾,就会有蝗灾,因为蝗虫会把卵产在河床和盐碱地,当河水干涸、土地撂荒,蝗灾就来了,它往往要比旱灾可怕得多,旱灾是减产,蝗灾则是遮天蔽日,把看见的一切都吃光。
解决蝗灾很简单,兴修水利,在盐碱地耕种,把盐碱地和干涸的河床都翻开耕一遍,在河边养鸡养鸭,把虫卵都吃掉就可以了。
可一旦蝗灾发生,人力根本无法彻底解决蝗灾。
无法解决的意思,就是不论你做任何事,都是净亏。
人可以杀蝗、灭蝗、捉蝗虫,蝗虫就是蚂蚱,而烤蚂蚱是一道富含蛋白质的美食,但这就像养猪,在人尚且不够吃的年代,没有人会用人的口粮来养猪,都是用人不吃、最起码也是人不爱吃的东西来饲养动物,食物的利用率很低嘛。
蝗灾,就是把人辛苦忙活一年的口粮统统吃光,疯狂繁殖,然后跑到另一个地方重复这个过程,只给这片土地留下几袋子蚂蚱。
蝗虫群一旦成型,就会快速繁衍,人力捉住、扑杀的蝗虫,根本没有它们产下的蝗仔多,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蝗灾是被人灭掉的——它们的生存时间很短,第一批蝗虫从成群到死亡只有三个月,在这过程中产下的幼虫会存活五个月。
所以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它们死了,蝗灾就结束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古时候才会修建许多蝗神庙,并且传统思想中把蝗灾视作上天对统治者的警示。
这种思想其实没有太大毛病,因为不出现水利失修、田地大面积撂荒的情况,就不会出现蝗灾;而水利失修、田地撂荒,在农业时代是头等大事,就是统治者失德的表现。
当崇祯七年的蝗虫群第一次降临在兰州的土地上,一切都混乱且无序。
天空如同即将降下暴雨般瞬间漆黑,每个人都知道今年的二茬庄稼完蛋了,男女老少都知道收不上多少粮,漫山遍野都是疯狂追捕蝗虫群的人。
褡裢、床单、布帘、衣裳,当然还有最好用的面口袋,人们用一切手边能找到的东西迎着蝗虫群的撞击挥舞过去,一袋又一袋扎紧的面口袋被扔在地上,使劲闹腾。
帅府的军队也是如此,刘承宗本想骑马赶回城内,命人开放仓库,取出器械捕蝗,谁知道战马被密集的蝗虫撞得不能行走,下马步行每走一步都能踩死两三只。
人们只能用一切东西捕捉蝗虫,他下令护兵拆了帅帐,用帐布和帷幕扎出好几个大口袋,诸营兵将都在队长的率领下挖掘壕沟,挥舞长杆把蝗虫赶进壕沟里,随即填埋,没赶进去的就用铲子拍死。
但事发突然,他们开到野外营操的军队对此并无半分准备,何况比起人力,漫天飞舞的蝗虫数目太过巨大,以至于收效甚微。
所幸蝗虫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黑压压的虫群陆续飞离,就像做了一场短暂而疯狂的大梦,有些人才刚从家里取来口袋,密密麻麻的蝗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些吃撑了飞不起来的蝗虫留在荒地上缓缓蠕动。
当耳边密密麻麻的振翅之音逐渐消散,天地间重新恢复宁静,刘承宗望向兰州郊外的满目疮痍,才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原野里不知是谁先哭出一嗓子,随后到处是农户此起彼伏的绝望哭嚎。
没了,备冬的蔬菜、挂满枝头的香梨、即将成熟的高粱玉米,统统被咬个稀烂,全没了。
糟了蝗灾的田地不能说干干净净,只是一片狼藉,菜地丝毫不剩,庄稼地里的茎叶都被啃烂,原本生长旺盛的农地只剩下一根根茎杆,像站在田野里的成片尸体。
刘承宗目光所至的树林,也像提前进入冬季,被啃得光秃秃。
他的粮食没了。
但刘承宗根本来不及心疼被蝗虫吃掉的粮食,他需要确切的损失核算,并领导临桃府接下来对抗蝗灾。
他点起身边的羽林郎,抬手指向西边,语气急切:“去河湟东关镇把承运找来,承运没在就找宋守真和武攀龙,明天早上之前,我要他们从二十个乡保抽调四十名熟悉乡中事务的吏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