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生于行伍,十七岁袭职至今戎马九载的黑承印,在高台城头度过了前半生最快意的一百八十秒。
在那一百八十秒里,黑承印像没带脑子一样,仰仗坚甲在城墙与马道之间左冲右突,直逼汹涌而上的明军,手持刀斧见人就砍,为攻城军队攀上城墙抢得先机。
黑承印的脑子已经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不够用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场面也看不见,就算眼前站着一排人,他也只能看见自己盯着的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这其实是他袭职九载以来,训练之外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搏杀。
在登城的一百八十秒之后,谁也不知道黑承印在哪儿了。
率先登城不足六人的小队,仅仅支撑片刻就被马道、步道汹涌而上的十倍明军吞没,但他们的行为不是为了送死或耍帅,这本身是一套经过严格训练的战术动作。
这种顶梯登城的战术目的,是在长梯攀城的第一时间确保城墙上有自己人,代替的是钩子,确保长梯不会被守军圆木撞翻、攀梯登城的士兵不会脑袋还没露出来,手就被守军剁掉。
因为长梯不是云梯,云梯下面有车、有伸展而开的副梯,副梯顶部还有勾住垛口的铁钩,所以云梯不怕推,怕的是火油和金汁。
而简陋的长梯,本身作为战术兵器,类似于正兵之外的奇兵,存在的目的是攻城时增加蚁附面积,本身使用环境是云梯上的部队已经登城,在调动守军兵力后,在空虚处架设云梯攀附登城,以更多军队打开局面。
但眼下肃州军在第一次攻城时损失了大量攻城军械,筒梯、云梯、临车皆为火油所毁,只能以这种方式确保先有几个人跟着长梯登上城头,以防梯子被推倒。
换句话说,黑承印等几名甲士,在选择执行登城命令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没有战术兵器时的人形战术兵器,干的就是以热血换时间的活儿。
丁国栋是真发狠了,被梯子推到城上的六个人,是一名把总和五名百总,因为明军条例,长官死了部下军官战后都得被斩首,环环相扣。
黑承印死了,这五个百总活着也得斩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城上生死相托。
只不过黑承印这六个人被潮水般的明军淹没时,战场上已经没人想找他们了,因为他们争取到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的部下攀爬长梯登上城头。
就在第一面队旗被扎在高台城上的同时,城下的千总米剌印动了。
他没有在原本准备登城的东南角发起进攻,而是带领穿湿衣裳的士兵带长梯在城下狂奔,直冲南门城门楼外正在燃烧的临车冲去。
在城墙守军注意力还集中在丁国栋的登城部队身上时,米剌印已经在城下留守八百人,亲率一个百人队冒火冲上临车,跃至城头整队。
最黑的是米剌印的兵其实一直把拔掉的盔缨藏着,就等着跟丁国栋一块反正呢,结果到这会儿丁国栋非但不反正,攻起城来还分外起劲。
米剌印也没啥心理负担,让跟随自己攀城的百人队把盔缨都扎上,攀城就冲进了城门楼。
被千斤炮轰出七斤炮弹打了二百多发的城门楼早就千疮百孔,躲在里头的甘州军炮兵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丁国栋的登城军队。
他们正打算想办法干他一炮,就见一帮装备很好的友军火急火燎跑过来。
正纳闷儿呢,谁知道米剌印第一个起手拔刀就砍,后面原本对同室操戈不情不愿的士兵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拥而上见人就杀。
转瞬之间,城门楼就被米剌印占领,南门瓮城外的吊桥轰然砸落,瓮城外侧城门的千斤铁闸也被吊起,一股股等在城门外的肃州兵抬着长梯鱼贯而入。
米剌印是旧肃州营兵,跟卫军不是系统,平时驻扎在军寨,也没有城池让他练过顶兵上城的战术动作,因此他没有冒险强上,而是选择在瓮城里架云梯。
留守城外八百军士立即自瓮城内城墙四面攀城,甚至赶不上云梯的军士就以斧头劈砍卡在砖缝里,构成柄梯踩踏登城。
他们很快在圆形的翁城四周汇成两道兵流,一面阻挡两侧城墙马道上发现他们登城的明军,一面在米剌印的率领下蜂拥聚向瓮城内侧的城门楼。
片刻之后,高台城的正南门同样铰起千斤闸,城门洞开。
跟丁国栋、米剌印、黑承印这三个肃州营、肃州卫出身的正牌战将相比,元帅府肃州营参将胡志深拉挎的不是一点半点。
城门都被米剌印打开了,胡志深还在护城河对岸观望战局呢,甚至看着丁国栋部在城头打开局面,他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跟手下参谋董矩、颜秩商量要不要把手下旗军也向城上增援。
占领城门楼的米剌印发现城外友军没有反应,急得光想杀人……他快拦不住明军了。
米剌印对城门楼里的明军是下了死手,但是在阻拦登城明军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