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向谁讨个公道,但是,没有可能。”
金无算沙哑道:“事情的源头是虞国君父,协助掩盖内情的是朝廷、学宫与镇抚司,
亲手执行、害死我所知的所有人的,一个是天台山住持的关门弟子,一个是鹿篱书院前途无量的年轻博士。
而我只是个平凡的、没有任何修行潜质的普通人。”
金无算看了眼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掌,平静道:“这个故事的可悲之处在于,即便我吃了许多苦,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成了虞国最有权势的商人,依旧报不了仇。
时代变了,前隋那个横行无忌、连皇室宗亲都敢暗杀的界夷宗不复存在,
而我要寻仇的和尚和道士,都成了烛霄境的大修行者。
有能力杀死二人的修士,没有动力去行刺——那样会同时得罪天台山与鹿篱书院;
有意愿杀死二人的刺客,又都没有能力——想要稳定围困、快速击杀一名烛霄修士并全身而退,至少需要三名同境界者。
钱在这个世界上能买到很多东西,却唯独买不了我仇人的命。”
金无算自嘲笑道:“当我终于寻找到一种传说中可以毒死烛霄修士的毒药,
可以通过这些年我暗中培养、送到天台山与鹿篱书院的死士,投给你们时,我又有了家卷。
看着襁褓里抓握着我的手指的婴儿,过去这么多年积攒的勇气,不自觉消退下去。
万一呢,万一毒药没有毒死反而让你们有了警惕,万一死士临时反悔,把我供出来,
或者你们死后,天台山和鹿篱书院,再通过我不知道的卜卦方式,找到是我杀了你们。
届时,我会再一次失去我所有的一切。”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嵇星望数次欲言又止,鹿青崖始终缄默无言,金无算旁边的管家则无比错愕惊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久之前,自己无意间撞见金无算抱着幼子自说自话时,他脸上的表情会那么复杂古怪。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金无算转过头,看向李昂,平静道:“你我都是从偏远边陲走出,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点点运气,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里趟出一条路。
也许真的存在冥冥中的天意,鉴泉死在了你的手里。
这让我感到遗憾,释然,以及,后悔。
特别是在去年秋末,得知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我还是决定,要为自己的故事填上结尾。
最起码等我下到幽冥黄泉,面对那些我都已经记不清面容的父母、亲朋、青梅竹马时,能有话可说。”
“...所以,桥你是弄断的?”
一名鹿篱书院博士问道。
“是。”
金无算点头道:“这并不难,许多地方修建起来的铁轨、桥梁,都有我名下商号的参与。
没用多大力气,就将桥梁制造成自然垮塌的样子。
本来我希望看到的是,鹿青崖为了自保,亲手杀死妻子儿女、徒子徒孙。
或者鹿青崖为了保护其他人,甘愿自戕。
可惜,计划被打乱了。”
“你这个疯子,”
人群中有人怒斥道:“为了报一己私仇,把无辜百姓也牵扯其中!有人因你而死,这笔账要算在你的头上!”
这番话对于一个心存死志、巴不得与仇敌同归于尽的人而言,起不到任何效果。
金无算表情澹然,一笑置之,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鹿青崖,“你,你的妻儿,你的弟子、学生,都被困在鬼域之中,每时每刻都在衰弱,向死亡而去。
想解除鬼域的话,只有杀了我。就像你三十三年前没能完成的那样。”
鹿青崖闭上眼睛,表情无悲无喜。
鬼域里无法恢复灵气,他先是释放了烛霄境的龙息术,又被数量未知的梦魔不断抽取灵气,
现在气海已经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知道还能不能破开梦貘的鬼域。
休——
一柄飞剑划破长空,并非来自鹿篱书院众人,而是来自于金无算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护卫。
他表情狰狞狠厉,杀意起伏,操控着飞剑直袭金无算头颅。
隐忍了几十年的复仇?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活下去而已。
飞剑破空直刺而来,金无算身边的管家只是一介普通人,眼眸里倒映着长剑残影,根本来不及出声提醒,或者挪动身躯、为金无算挡下这一击。
嗡!
长剑在距离金无算后颈一寸左右处,陡然停住。
整把剑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凝固在空中纹丝不动,包括剑柄后方飞扬的装饰用剑穗。
“你们,都猜错了一件事情。”
金无算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