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再忍不住,忍俊不禁。
偏偏顾莘莘还不自知。
说起来,原本小书童是候在书桌旁磨墨的,后来见顾莘莘来陪谢栩,他巴不得两人培养感情呢,干脆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有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就说让顾莘莘帮着磨墨。
于是顾莘莘磨着磨着,走了神,墨汁无意间弄了自己一脸。
从谢栩的角度看过去,顾莘莘下巴上、鼻肩上、脸颊上好几处,像个小花猫。
实在滑稽又可爱,谢栩忍不住抬起手,伸向她的脸,便是这一瞬,他收住了,诧异于自己无意间的举动。
——他想伸手刮她的鼻子。
刮小花猫的鼻子。
末了,终是忍了冲动,拿了块帕子过来,拧湿,让顾莘莘对着镜子自己擦拭。
顾莘莘一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惊了,好歹她还是爱美的,手忙脚乱擦起来。
见小花猫难得的慌乱,谢栩又弯了唇。这一笑,想起小花猫刚刚托着腮,傻傻看自己的模样。
这小东西又发花痴。
谢大人倏然觉得,一点都不累了,心情很愉快。
两个人很快出了门。
太晚了,换了男子,谢栩可能会留对方在府里过夜,可惜顾莘莘是个姑娘,不便留宿。
深更半夜他不放心,便送她
回家。
归途寂静,路上已无人烟,两侧民宅上挂的灯笼,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的光,彼此的身影被拖得老长。青石板的长路,两人的脚步,轻轻踏过。
顾莘莘是真的累了,撑了大晚上,等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打着呵欠。谢栩在一旁默默看她。
好在,两人家距离不远,很快就到。
忽然间,街道一侧猛地窜出一个身影,大半夜的,打着呵欠的顾莘莘吓了一跳,谢栩刚要拦过去,那身影抱住了谢栩的腿。
来人拼命在地上磕头,“行行好!大爷行行好!”
借着微弱的灯光,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是个乞丐,他拼命往地上磕头,“大爷行行好,姑娘行行好!我家妞儿要饿死了!”
也不知他遇到了何种绝望,死抱住谢栩的脚不松,“我们是从广郡一带来的流民,去年夏天发大水,我们整个城都被淹了,跟着亲戚逃到京城来想找个事做,但流民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我那妞儿才五岁,已经四天没吃饭了,再这样,她未必能活到明天……”
“大爷,您行个好,可怜可怜孩子……”
他“咚咚咚”磕着头,脑袋上磕出青紫,顾莘莘与谢栩对视一眼,谢栩道:“起来吧。”从腰囊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了他。
谢栩说:“去吧,前面左拐有个酒馆,夜里还开门,应该有些食物卖,拿去给你孩子吧……”
乞丐大喜,从没遇到过这般大方的善人,咚咚咚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拿着钱去了。
乞丐走后,顾莘莘想了会道:“广郡?好耳熟啊,好像听过……发这么大的水灾……莫非我去年夏天城外看到的流民,都是从那来的?”
谢栩语气低沉:“广郡就是走私案发生的地方。去年祸不单行,天降大雨,水位暴涨,半夜冲破了堤坝,当场淹没了两个都城七个县,不仅有广郡,还有旁边的姬郡,共有二十七万百姓丧命……其他侥幸活下来的,都成了流民。”
“二十七万!”顾莘莘震惊,“近三十万!天啊,那么多百姓没了性命!太惨了!”
谢栩亦是默然。
气氛有些沉重,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后,顾莘莘看向谢栩,“你不要难过了。”其实她也难过。
谢栩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转了个话题,“好,那我问你,方才你在房间,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刚才?顾莘莘回想了下,她就是敬佩他,看入了神啊,这感觉像一个学渣看着一个十分投入,快速解题的学霸。
想了想,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
他看似腹黑阴沉,实际上,他有他的良心与准则,有他的能力与智谋。
于是她认真看向他,说:“如果换了你是广郡的郡守,你一定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也许百姓们就不会遭殃了。”
谢栩沉默着,很久他才说:“嗯。”
若他是广郡统领人,就冲她这一句话,他也会将所有职责做到最好。
灯光很暗,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一种被信任、被肯定的愉悦。
他想起先前房间里那一刻的感受,内心被填满的感受。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忽然疲乏奇迹般消除。
是因为一抬头,发现有人陪着他,守着他吗?
风在吹,他扭头看向顾莘莘,她瞳仁乌黑雪亮,像这一刻黑夜里,天上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