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元四年腊月十八,大雪下得京师一地素白。
梁王谋逆,辅国公韩宗昌震怒,三千禁军大肆捉拿逆党,铁蹄践踏处,百姓伤残不计其数,衮衮诸公,无一人敢言。
“这霍怀舟与梁王私相授受,妄夺基业,在诏狱仍旧不思悔改,辱骂命官,韩大人为国操劳,咱们也得为韩大人分忧,以檄文讨贼,肃正风气!”
“这檄文若是写得好,入了韩大人的眼,可要被拿去诏狱读给那群逆贼听的,前几日不就气死了姓梁的老骨头?”
岳筝捧着绘春茶楼的新书招贴画儿,见张榜处已围了一圈儿人,为首的那人满脑肠肥,绿豆小眼儿眯着,一身青色方心曲领朝服,长翅帽得意洋洋地晃荡。
岳筝识得,那人正是来绘春茶楼听书的常客,正六品刑部侍郎刘观。
前几日霍怀舟下狱,韩宗昌亲审,手段极其残酷血腥。几名老臣上书劝谏,却也一道儿下了诏狱。
韩宗昌虽一手遮天,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对文臣用刑,故琢磨出个阴毒手段,命朝中大臣写檄文声讨乱,并当面诵读痛斥。
岳筝在茶楼成日迎来送往,自然知晓这刘观上位始末。
前几日刘观的一篇檄文,竟将三朝元老梁韫生生气死狱中,因此得了韩宗昌青眼,此刻风头正盛,同僚的恭维不绝于耳,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中原特设张榜处,平日里张贴捉拿侵犯等告示,自梁王谋逆案后,不少官员为划清界限、邀功现宠,特来此处张贴讨贼檄文。
昔日的妙笔丹心化为利刃,白纸黑字,妙语连珠,字字诛心。
逆贼霍狗,师从反贼岳风,然天恩宽宥,垂怜霍狗年少无知,被以虎文折罪,然肆纵杀戮,伤化虐民,好乱乐祸,恣行凶忒,勾结逆王,意图不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不及霍、岳二贼尔!
刘观正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却听得“啪”一声儿,自个儿那篇文章上被拍了一篇画得花里胡哨的招贴画。
他刚想骂,却见来人竟是绘春茶楼的二掌柜,翰林学士徐韦昌认养的二姑娘,徐岳筝。
此刻她一身红袄立在飞雪间,云鬓只用一只玉笔簪了,眉眼潋滟,媚骨天成。
岳筝手快,拿着刷子沾浆糊就往檄文上刷,将一张张花里胡哨的招贴画盖了上去。
刘观好色,向来觊觎徐岳筝姿色,只是这儿并非茶楼,他记挂着韩宗昌的差事,故作严肃地斥道:
“你这疯婆娘,这等粗鄙玩意儿,敢压了本官的锦绣文章?”
若是寻常人,早被这一声儿斥责吓软了身子,岳筝听得呵斥,手却一刻不停,招贴画儿一一覆了上去。
绘了花红柳绿的艳俗画儿,盖了满墙辱骂,岳筝不慌不忙,福身行礼,柔弱无骨,朱唇微启,姝色无双:
“大人们忙着舞文弄墨,可也不能耽误了听书赏曲儿不是?今儿咱们绘春茶楼讲的话本子,可都是批着那帮逆贼,歌颂咱们韩大人的新本子。”
岳筝将头埋得更低了,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几片飞雪融在上面,化为泪珠儿似的水液。
“咱们茶楼说都是声讨贼子的书,小女子以为,亦当算讨贼檄文......小女子一心想着教大人们来茶楼捧场,实在无知......”
岳筝说着,眼圈儿红了,摇摇欲坠,作势往刘观身上倒,刘观身侧的府役立即长剑出鞘。
岳筝吓得花容失色,泪珠噙在眼眶里,将落未落,虽发着抖,却还是将雪白的颈子往刀上碰,一副软骨头的无赖模样。
“得了大人们垂怜,绘春茶楼才有今日,可那城东新开了茶楼,眼瞧着要和咱抢生意......小女子的钱袋子都憋了,若是没了钱,还不若碰死在这儿。”
众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岳筝要钱不要命的痴态,都笑开了,调侃道:
“都说二掌柜钻进钱眼儿里了,现在看还真是,为着那点儿茶位费,连命都能舍了。”
岳筝闻言,抬眼盈盈一笑,附和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是泥里打滚儿的贱命,大人们指缝里漏点儿银钱,就足够小女子感恩戴德了。所以才写了讨伐霍狗的话本儿,只想哄老爷们开心罢了。”
有好事者涎皮赖脸地蹲下身,调笑道:
“徐二姑娘,那霍怀舟可是和你定了亲的,今儿你写书骂他,怎地不怕他将你一刀杀了?”
岳筝伸手,轻轻捏了刘观的袍襟,笑得极柔顺:
“有诸位大人保着,小女子自然不怕。”
岳筝这话说得熨帖,刘观瞧了瞧那贴画儿上的字儿,抚掌笑道:
“《韩贤士擒虎妖》这名儿起得好,二姑娘且说说这书讲得什么?”
岳筝对这话本极熟悉,毕竟是她亲手写的,字字句句,耗尽心血,才搁笔便病了一场,今儿才刚好转。
霍怀舟用兵果断彪悍,战术甚诡,曾率一队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