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承认自己确实是个路痴。
前几次跟着导航走,小区东南西北口都走过一遍,每一次都像是刷新落脚点,没有读档存储功能,这次导航终于把他送到出门时的小区口。
不过出门和进门是不一样,颠倒的曲线在脑子里拆分成互不相干的两条路。
江止的孩童时期是在绿树环绕的乡村中度过的,村子的主路仅有一条,而且是唯一的一条水泥路。
在沙土铺垫的支路边,高高低低的房屋依次铺展,三四家条件好点的是双层楼房,五六家条件差点的是土房,大多数人家住的瓦房和平房。房屋之间隔着宽敞的距离,有人家在屋前晒谷,有人家在屋后种树,孩子们在屋前屋后嬉闹奔跑。
夕阳回塘,炊烟袅袅,一头卧入金波粼粼之中的老牛看着用沉静的目光看着幼年的江止。
那段时间并不美好,但各有特色的乡间小道刻印了对路的认识。
后来又突然从小小乡村来到广阔却拥挤的城市,没有人带着他出去看看,空荡荡的房子如铁笼般贯穿他的成长,就算出门也是司机接送。
脑海中的路便碎成一节一节的。
踌躇之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又迷路啦?”
余嘉安手提晚饭,就像在和一位老熟人打招呼,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儿芥蒂,笑里有些打趣的意思。
江止楞了一下,仔细探究话里包含的信息。
余嘉安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走吧。”
看着她越走越远,犹豫几秒,动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弯弯绕绕,后者观察的不是脚下的路,而是前者行走的速度,因此他们之间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
在余嘉安的带领下,很快就走到楼下。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瞧见江止很明显地退后了半步。
真像她养的那只小黑猫啊。
小黑猫还是小流浪的时候,跟了自己好几回,每次一转身就飞快的跑不见了。为此,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消除它的警惕,终于在一次投喂的时候拐回了家,再怎么摸摸抱抱也跑不了。
“为什么帮我?”江止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他需要一个答案。
“嗯?”余嘉安还在想小猫咪那柔软蓬松的手感,不经思考地回答,“因为你迷路了呗。”
简单的答案如同一粒石子击中他。
她也不懂对方的逻辑,心想学文的,可能每天都会思考些哲学问题吧。伸手摸了摸盒饭侧面:“我先上去啦。”
这回后者没犹豫,迈了步子。
楼道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两边的墙壁把声音挤在一起,就要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女生突然问:“我也问你一个问题。”顿了顿,“如果知道一个人的既定结局是悲惨的,你会去救吗?”
她没回头。
“不会。”江止很果断。
“如果那个人帮过你呢?”
安静下来的楼道很是逼仄。
女生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到前方,江止看见那只抓着护栏的手无意识地剐蹭水泥。
“你有答案,不用问我。”他也抓住护栏,手感很粗糙。
良久,余嘉安回头朝他释然一笑:“谢了。”
他们跨上台阶。
很晚的时候,她同往常一样开门把外卖盒丢在门口,门背后又传来塑料的声音。
一袋混装着三种不同颜色的曲奇,烙着波浪条纹,就像一朵朵没有开放的层次丰富的花苞。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小学时期电视台轮播的一部动画电影——《猫的报恩》。
虽然与内容无关……但莫名的像啊。
选了一朵抹茶绿的尝尝,伴随着清香迸发的,还有细碎坚果的油脂香,好比剥了一把瓜子一口嚼碎的满足感。
这个口味是她的最爱,余妈应该会喜欢最另一种黄油味的。
又多吃了两个,重新把口封上。想着一会儿还得看看以前的作品找感觉,她快速地洗了个澡,去阳台晾衣服。
正巧邻居也在晾衣服。
她拉开窗户,示意一声。瞧见对方的目光有了回应,余嘉安用指关节敲了敲窗户玻璃。
江止也拉开窗户,疑惑地看她。
“你的饼干哪里买的呀?”
江止那盛着一弯湖水的眼眸倏忽间清波漾漾,平日里刻意拉开的距离被扯回,坚硬的壳被人剥掉一角。又疼又痒的。
他不喜欢人情世故,别人的帮助都会及时的还回去,能抵掉一点点自己就会松弛一点点。所以选择了这种不用当面交付的方式。
可是被余嘉安打破了。
如果不是因为两边的阳台都没开灯,她一定可以看到一双红透了的耳朵。
“……我做的。”声音很小,她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