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一起睡”,但两人对于同床共枕的经验只有早前姑娘初到莲花楼那回,那都不能算作经验了,李莲花犹记当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慌不择路,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
那时与如今还是有区别的,像是漂泊的浮萍恍惚半生终于有了依托,有了归处。
姑娘方才大着胆子说想抱着他睡,现在却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和衣躺下,两人之间相隔几寸,一手虚虚与他相牵。
总有那么点羞涩和拘谨吧,李莲花亦是如此。
他闭上眼放缓呼吸,试图入眠,折腾一日身心俱疲,也该安歇了,可他的心却不听使唤地扑通跳动,怎么都安稳不下来。
“小花,你睡不着吗?”
他松开交握的那只手,按住心口急促起伏的地方:“我……有些紧张……”
屋内灭了蜡烛,光线昏暗,如此贴近,气息丝丝缕缕交缠在一起,几乎连体温都是无比明晰的。
姑娘凑近了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紧张?”
这叫他如何说明呢,回想年轻时有无相似情状,当年他又是怎么应对的,可少年人的感情太过青涩,心思飘忽不定,总要人追着他跑,落得孑然一身的下场怨不得谁。
情之一事于他,如白纸一张,他何时真正懂过呢。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轻吻落在眼睫上,她下意识合眼,如他所愿地阻隔了那分明不染情欲,却令他焦灼难安的视线。
“睡吧,我只是不习惯。”他沉声,又慌忙以手掌代替嘴唇覆上,“不许睁眼。”
“……哦。”
不睁就不睁,睡觉睡觉。
姑娘在他身边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快乐,很快进入梦乡,至于李莲花是几时冷静几时入睡的,就无人得知了。
*
小青峰上,微风凄凉。
故友以命相逼,别无他法,他抽出少师剑,驱走白马。
此时他心中已有决断。
两指轻抚光润无暇的剑身,视线一寸一寸缓慢移动,像是要将这柄剑的模样映入眼底,刻入心扉。
「让你杀我总是不宜的」
他双目紧闭,那滴不知为谁所流的泪润湿眼尾,随风消逝。
「我此生有负许多,但最对不起的,就是这把少师剑了。」
「如今,少师已断,世上再无李相夷。」
而他纵身跃下悬崖,肖紫衿离开之后,破碎嘶哑的痛吟在崖顶回荡。
可肖紫衿去而复返,来收起少师断刃时,一切恢复如初。
“……这断口上怎会有血?”
从噩梦中转醒,惊魂未定。
眼前却是那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
「我一定会用我手中这把剑,锄强扶弱,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少年闯江湖洒热血,白驹过隙,又是半生,恍然如梦。
*
窗缝里透进缕缕微光,梦境最后的画面定格于姑娘满含热切与欣喜的星眸。
那是他们的“初见”。
神智逐渐清明,身体被束缚的触感也愈发清晰,睁眼之前,意识率先行动,长臂一揽,回抱。
或许只有这样紧密的拥抱才能令他平静。
掌心顺着发丝下滑,在后颈停留,指腹轻轻擦过材质有些粗糙的布条,那里藏着一道疤痕,还有腰间、双膝。
即便方才梦中所见,他亦无法想象她当时有多痛。那于他来说缥缈似梦的记忆他无力追寻,悔恨也是无用,至少这一辈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他暗暗下定决心,正想再抱紧一些,她身上很暖,他舍不得放开。
但温情时刻并未持续太久,叩门声拉回飘远的思绪。
“小师,有人来了,松松手好不好?”他知道她醒了。
姑娘乖乖地松开怀抱,眼珠在眼皮底下滚了两下,没有睁眼。
李莲花揉揉她的发顶,起身前去开门。
屋外是背着包袱驻足等待的苏小慵。
“苏姑娘?”
“李莲花,那个,我爷爷写信催我回去了,我想找小师道别的,可我刚才去她住的厢房没找到她人啊。”
“啊……她在我这,稍等,我去喊她。”
李莲花没去管门口那小丫头是怎样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转身进屋,望见已钻出被窝坐在床上的姑娘,面上笑容加深。
“快些起来吧,苏姑娘来找你。”她依然闭着眼,李莲花便坐下来,戳了戳她脸颊软肉,“怎么啦,还学会赖床了?”
小师仰起脸往他身边凑,指尖陷入一片滑腻温软,李莲花眸光微暗,遵从内心轻掐了下才收回手。
“小花,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这是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呢。
“唔,你若是想闭着眼睛出去也随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