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拾骨回来, 已经是他离开的三日后。
他在城外便察觉不对,结印闪现至客舍二楼屋内,便见到床榻上的护罩仍然在, 而饮露倒在床边的踏脚板上。地上黑色的血液已经干枯, 饮露僵倒着, 胸口有一个大大的血窟窿。他的心丹是结在心脏之中的, 但现在心脏已经被捏碎, 像垃圾一样丢在一边。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 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生命力的人, 眼皮突然轻微地跳了跳。然后艰难地睁开。
眼皮下露出来的眼眸已经变成灰白色,长了一层厚翳。
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她说……”声音古怪。
“说什么?”
“你若能活着见到他, 就跟他说, 殷灼月是我的人!我在一天, 他就别想动殷灼月!就算哪天殷灼月要死, 那也是我来杀。”一字不差。
随后头便微微歪在一边,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魏拾骨微微叹气,手在空中一挥, 便凭空多了一把黑色的大伞,伞沿上挂满了刻满颂字的铜铃。他俯身,将伞笼罩在了饮露的尸身上,然后伸手,按向他的额间。闭眸口中低吟着什么, 片刻之后睁开眼睛。一个虚虚晃晃的魂魄便从饮露身上浮了出来。
只是一脸木然。呆站在伞下。
受重创而死身体重要器官残缺的人, 死后神智很难再恢复。重新投胎也会先天不足。像这种心脏不好的,起码要为人养上一世, 才会有好转。
魏拾骨一拂袖,将这魂魄拢入袖中后, 才重新将伞收了起来。
随后却并没有走,而是半蹲下,仔细端详伤口。
如果是以灵击伤人,那上面会残留着灵气的痕迹 。
因长期被拢于内宇之中,灵气上会带着主人的气息,每个修士的气息都不同。
他的本意,是想记下陶九九灵气的气息,可一触之下,却发现。这气息太杂了,除了刚化用的舍利,似乎还有些浊气。这浊气像是不入流的修士才会有的那种并不纯粹的丹息。另外还有殷灼月的灵息、甚至连他自己的气息都掺杂其中。
这缕灵击留下的痕迹,哪怕已经离体很久,却还是凝而不散,翻涌不止。
从伤口的形状看,她是徒手伤人。
听上去已经足够血腥,实际做起来,要将一只手生生地插入另一个人体内,攥紧活生生跳动的内脏,更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这叫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微微出神。
回过神之后,随后结了个印。
有一片他的影子,从他脚下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化成了一只黑色的鸟,落在他肩膀上。
“我要深入内域去了。你们各自照计划行事。”
鸟嘴中发出尖细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便扑棱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这时候外头伙计见他进来许久都不出去,小心翼翼地敲门:“魏郎君?”叫了一声,嘴里先是表功:“照小娘子说的,没有让任何打扰。就是镇守来了,也不曾进去过。不过镇守说,若您回来还请暂留片刻,他好前来拜会。”
又说这屋子里总有怪味,店里可没少焚香什么的。
话里话外无非是讨赏钱。
魏拾骨拂袖,他面前的尸体、血渍,便都化成了黑灰。一点命案的痕迹都没留下来。
推门出去,丢了一颗金珠给伙计,转身便走。
伙计高兴得不行:“谢郎君。”又急忙追:“郎君?这是往哪里去?镇守还没来呢。您不见他吗?”
等他追出去,街上已经不见魏拾骨的踪影了。却是一头撞上了正要进门来的镇守修士陆归。
听说魏拾骨已经走了,陆归皱眉,扭头就立刻往楼上去。先前他早就闻着味,但因为是魏拾骨的房间,所以他有些忌惮,不敢随便乱闯,可现在人也走了,自然就不必再怕。
可等他进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无迹可寻,连地上的黑灰,都被窗口进来的风吹散。
他走到饮露死的地方,伸手摸了摸。
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又向楼下去。
伙计都搞懵了,跟前跟后,不知所以:“镇守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陆归只说:“并没有。”
便头也不回地出去,直接回镇守府。
一进门,便直奔后院,推开院门,在院中晒太阳的小娘子回头向他看来,不是陶九九又还能是谁。
“你说的没有错。魏拾骨回来之后,便立刻离开了。会不会是在追踪小娘子的痕迹?”陆归有些紧张:“小娘子或者应该想个办法暂避一二。我可挡不住他。”
“他不是追我。”陶九九无所谓的样子,翘腿坐在摇椅上,边摇着边吃葡萄。一开始她也觉得,魏拾骨会不会是在遇见她之后,才决定尾随她,于是离开了泊都。
现在想,魏拾骨的院子就在殷灼月逃命落脚的院子旁边,不像是巧合。
更像是他知道殷灼月如受重创不能回蓬莱洲的话,会躲到哪里。故意在那里等着。
也是,从魏拾骨的说话来看,长得像茕独的桃氏小娘子也好,春娘子也好,大概都是他的手笔。甚至幽思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