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却又不一样了，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从前在豳州，家里是秦县首富。大哥大嫂管着家里产业，二哥只管带着她出去疯玩，燕燕剃了个小光头给她当小厮，应哥哥虽然秀气文弱，却也天天要来和她们厮混。
天明四年，她那时候五岁，时节大雪，恰逢大饥。
那时候，家里支起了施粥的长棚，阖府的人口每日忙忙碌碌为贫民赈灾，她与二哥也上蹿下跳着为家里帮忙。
有一日，应哥哥出城，回来后便闷闷不乐地告诉她们，郊外似乎有人给冻死了。长这么大，她没见过死人，那时候真是胆大包天，撺掇着二哥和燕燕出去瞧瞧，他们自然是拗不过自己，在下午时偷偷溜出去了。
真的是死人。脸给冻得青紫，有男有女，足有六七人，相互交叠在了一起，脸色全部乌黑，骇人得很。
见着了才晓得害怕，二哥说既然看见了，想法子给他们埋了才是，可他们偷跑出来不敢告诉家里人，于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吭哧吭哧在这堆死尸旁边挖起了坑。
扶京挖不动，就和燕燕一起用个布兜子来回运着土。虽然死人就在旁边，但伙伴们都在一处，况且二哥毫无惧色，她也逐渐地不再害怕，累了便一屁股坐在旁边。
直到瘦骨嶙峋的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食指上，有一只红色的小痣。
她瞬时被吓懵了，慌乱间拔下了头上的银簪，胡乱在胸前挥舞拍打。大约是刺到了那个男孩，一声闷哼过后，鲜红的血珠子便像是一串红豆飞出，刺眼地印在了雪地之中。
旁人都慌乱丢了东西跑来她身旁，而她只顾着捂着脸哭：“哇！有鬼。”
可不是，那个‘鬼’还躺在死人堆里，刚刚它就是从里头爬到了扶京身旁，又叫她一簪子刺得跌了回去。此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是他后颈处的伤口还在滋滋冒血，染红了这鬼的面目。
“这是人！被你伤到了。”二哥难得呵斥她，“真是胡闹，就不该带你出来！”
应哥哥则是凑上前，小心地试了试此人的鼻息，接着回头对二哥讨好地笑笑，“二哥哥你别骂她，这个人没什么大碍。青妹妹只是将他擦出了一些小伤，我给他包起来就好了。”
燕燕担忧道：“这可怎么办，我们挖了八个人的坑。这个人要是不死，坑该填不上了。”
“这怕什么。”扶京一贯喜欢在燕燕面前逞能，当即细声细气接口道：“我们坐在这里等，他一定会死的。”
“两个小魔头。”二哥笑着拧了她的耳朵一下，“我与春和回家请个郎中过来，你们在这里看着，不许乱走。”
直到此时，扶京才惊觉，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可辨。不，这不是做梦，竟是将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在她眼前又重现了一遍。
接着，是二哥与应哥哥迟迟不归，她和燕燕肚子饿，拿了小包里的糕点分吃着。
那‘鬼’闻见了味道想吃，分明已经醒了，却并不动作，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来她们，那目光，就像是被人类伤害过，却又渴望温暖的小狸猫。
燕燕边吃边说：“他一定要死了，我看那些人在饿死之前，都是这样的眼神。”
扶京却迟疑了：死了，等二哥回来，保不准就会生气。
她试探着小步走过去，用脚尖碰了碰那鬼，商量着问他：“你能不能先不要死呀？”
……
“先等我二哥回来好不好。”她蹲下了身子，将糕点递过去，“你听话哦，我给你吃的。”
然而不论怎么说，这个鬼只是不理她。燕燕在旁边老神在在的：“他死了，他不会吃的。”
扶京的眼睛一转，又推了推那个鬼，“我是你娘派来救你的。你先不要死，很快我带你去见你娘。”
这话，果然让小鬼犹如死水般的眼睛里亮了亮，他看着扶京，嘴唇翕动着闷闷地吐出几个字。扶京要把耳朵凑过去，才听见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可是我娘死了。”
扶京歪了歪脑袋。她娘也死了，她可没觉着这有什么的，于是满不在乎道：“哦……那你娘成了神仙呀，我就是她派来的小神女。”
她对小鬼弯着眼睛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不要伤心，你娘让我来找你的，我会把你救活的。”
燕燕觉得好玩，在一旁拍着手应和着：“对、对。她是小神女，专门下凡来救你的。”
小鬼似乎被她说动了，也许当时被饿得神智不清，总之就着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吃掉了她手里的糕点，又喝了一些茶水。
天已经黑了，小时候夜里的星星，总是要比后来的明亮许多。
扶京就这么眨巴着眼睛看他吃东西，偶尔觉得好玩，咯咯笑了两声。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扶京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来，可是他抓得那么紧，带了点怯弱与讨好，不敢弄疼她，却也绝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