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李继隆为准备剿灭蛮贼一事,终日四处奔波,早出晚归,就连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的云朔都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的影子了。
又是一个深夜,李继隆从冷月疏星中回到府中。
他回到房中,胡乱洗漱了一番,便翻身上床,躺了一会儿,忽又翻身坐起,披衣出了门。
夜已深了,李继隆以为云朔已经歇下了,可走到云朔屋外,却发现窗前的灯仍旧亮着。黑色的剪影从窗上透出,圆溜溜的脑袋时不时晃动着,偶尔还会飘出三两声弱不可闻的低笑。
李继隆也跟着露出了笑。
在院子里立了许久,直到露水将衣摆浸满凉意,他才缓慢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来啦。”他听见女孩清脆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小跑,接着,门开了。
“李继隆?”云朔眼底闪动着意外。
李继隆长腿一迈,进了屋。然后,他看见,窗前的软塌上,摆着一张小几,几上,一灯如豆,灯下,竟然是亮晃晃的一堆碎银子碎铜板儿。
原来,她笑得那么开心,是在数钱……
云朔顺着李继隆的视线看去,开怀一笑,她跑到窗前,开心地将银钱收拢好,拿帕子裹起,献宝似的拿给李继隆看,“李继隆,我攒了好多好多的钱,我算过了,还差一点点就能凑够欠你的钱了。这些你先收着,剩下的,我一定在你出征前凑够,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云朔眼底泛着光,自从来到李府,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还债,只要一有闲暇时光了,她便一心扑在挣钱这件事情上,只要在一年内自己提前还清了欠债,她便可以离开这里去找娘亲了。
原本,按她的计划,再有半个月她就可以凑齐全部的钱银,还清欠李继隆的债,可是却陡然听李素儿说李继隆要出京剿匪了。这剿匪可不比护送戍卒,这一去只怕要等好几月才能回来呢,于是这几天她日夜不休地忙个不停,就为了能在李继隆出征前凑齐银两,把欠债还清,然后她可以无债一生轻地去找娘亲了。
李继隆没有伸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云朔。云朔便也歪起脑袋,看着他。时间一点一滴滑过,直到胳膊举得有些酸了,她才听见李继隆说:“你就这么急着离开?”
云朔眨了眨眼,似在疑惑李继隆为何有此一问。她自然是着急离开的呀,她还要去找娘亲呢。
李继隆沉着脸,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声。云朔看不懂李继隆的笑,她的胳膊一直举着,酸的厉害,她将手中的银钱往李继隆面前推了推。亮晃晃的钱银晃得李继隆一阵烦躁,他大手一挥,云朔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噼里啪啦的溅落声瞬间惊碎了暗夜的宁静。
云朔呆愣地盯着满屋子跳跃翻滚的铜板银子,宛如石化。
她已算不清,多少个夜里的写字作画,多少次的挑灯刺绣,才换来这么些散碎的银钱,如今却被挥之一地。眼眶忽然有些酸胀,她低下头,默默地蹲下身,一个一个地拾起。
嘈嘈切切间,李继隆僵立在原地。他朝云朔伸了伸手,手尚未抬起又无力地垂下,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干涩地发不出一个音。
最后,他蹲下身,和云朔一起将地上的碎银一个个拾起,袖子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他抬起头,眼前的女孩肿着一双眼,像兔子一样,开口的话却是,“李继隆,你遇到烦心事了吗?你不开心吗?”
突兀的一声关怀,李继隆当即怔住。
“我每次遇到烦心事,心情都会变得很差很差。不过没关系,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呀。”
李继隆牵了牵唇角,“没有的事。”
“真的?”云朔不信。
“真的。”
蹲的久了,腿脚有些麻了,云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扯了扯李继隆的袖子,拉着他一起坐下,“别捡了,左右这些钱在屋子里又跑不掉,咱俩说会儿话吧,等我离开开封了,也不知下一次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李继隆叹息了一声,“这偌大的开封城,难道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有的,”云朔很认真的想了想,“这里有阿悦,有素娘,有你,有……有许许多多我从未见过从未吃过的好吃的好玩儿的,汴河的水很热闹,天清寺的桃花灿烂极了,大相国寺的荷花开得又繁又艳,我真舍不得离开这儿,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我必须离开,李继隆,你知道的,我必须离开,我一定要去太原。”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听进去,太原去不得。”
“如今除了太原,我已没了别的线索了……不管太原去得还是去不得,我都要去,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抓住,我一定要找到娘亲。”
云朔的声音平平静静的,可李继隆知道,眼前的这个丫头,柔柔弱弱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石头一样坚硬的心,她决定了的事,便绝不会轻易回头。
自己能留她一时,难道还能留她一世么?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