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若是换做旁人这般问,李继隆肯定会中气十足地说,“堂堂军人,岂可怕疼怕痛怕死人”,可此时,对着小姑娘细声细气的提问,仿佛心底最柔软之处被触碰,他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被张龙儿抓住的时候,你害怕吗?”
云朔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怕啊,可那会儿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他们伤害阿悦,不能让他们伤害二皇子,也就忘记害怕了。现在回想起来,才真是后怕。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李继隆低声笑了笑。
云朔说完这番话,便明白了几分。都是血肉凡胎,谁又能真的不怕呢?不过是因为心头装着更为要紧的东西,这才将那些软弱与怯懦丢至一旁,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云朔想起了张龙儿。
官府几番抓捕,张龙儿和他的那些弟兄分明已是穷弩之末,可是为了取二皇子的性命,他们仍不惜以命相搏。他们真的不怕死吗?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让他们连死都不怕?
韩三娘以身犯险入宫行刺,是因为国仇家恨。张龙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蓦的想起那一日,她为自保而喊出韩三娘的名字时,张龙儿癫狂的模样——他是为了替韩三娘报仇吗?
那么,张龙儿的那群兄弟们呢?是为了张龙儿吗?为了他,甘愿献出生命?
“他……”
低沉如蚊蚋的声音从帘子里飘了出来,李继隆一时没听清,便又凑近了些,“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云朔挣扎了一瞬,终于又开了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张龙儿,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次,李继隆倒是听清了。
“他……会死吗?”云朔又问。
好半晌,李继隆才回过味儿来——这丫头,是在担心那贼人?
李继隆忽然生出些气怒来——为了救她和陈戈悦,他们废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功夫,这丫头倒好,伤还没好利索,就忘了疼!她这脑子到底是用什么做成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他把我害成这般模样,我问问他,总不为过吧。”云朔赶紧补充道,也不知是在向李继隆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
李继隆笑了两声,也不知信了几分。
云朔想借着说话来缓解疼痛,可说多了话,又有些体力不支。李继隆听出了云朔声音里透出来的虚弱,心下一软,没再与她多做争执。
他知道云朔关心张龙儿的事情,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她。李继隆便岔开话题,寻了些旁的话,捡那有趣儿的,说给云朔听。
云朔没了说话的力气,便闭上嘴认真听着,头脑昏沉,她在李继隆清越的话语间,终于困意袭来,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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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云朔唯一的任务便是卧床养伤,这倒让她难得过了几天轻闲日子。
她央李素儿替她寻了些书,略略一翻,发现都是曾经读过的,不过再读一遍倒也无妨,兴许还能读出些新的东西来。云朔读书的时候,陈戈悦便坐在床边绣着花儿,陈戈悦向来是个跳脱的,唯有在刺绣一事上,颇能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窗棱打到床上,一半打在云朔握着的书本上,一半打在陈戈悦凝目的侧脸上,这倒让云朔生出些错觉来——仿佛又回到了蜀中那段时光,她与阿悦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阿悦的娘亲还在,婵姨也还在,大家都还好好儿的。
李继隆平日也不得闲,常常早出晚归。不过每次他回到府上,都会来云朔处瞧一瞧,或略站站就走,或是坐下喝口水,或是与云朔闲聊一会儿。
云朔再次听到张龙儿的消息,是在十几日之后了。那个时候,开封府撬开了张龙儿一个手下的嘴,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并将剩下的漏网之鱼悉数抓获。这桩闹腾了数月的妖龙案,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而云朔,则是等到案子了结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从李继隆口中,得知个中细节。
当初,韩三娘行刺失败,其老巢也被官府一锅端了,张龙儿便带着剩下的人手藏身到开封内城的一座宅院里,倒是深谙大隐隐于市之道。
如今,开封府查抄了那座宅院,不但抓到了好些漏网之鱼,还抓到了很多老弱妇孺。
“老弱妇孺?”云朔疑惑地问,老弱妇孺也会去当刺客吗?
“已经审问过了,大多是逆贼家眷。”李继隆说。
其实,张龙儿原本的算盘打的还不错。那座宅院名义上的主人是一个丝绸商人,那个商人并无不良记录,也从未引起过官府注意。只要将兄弟们及其家眷藏在大宅院里,深居简出,便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等到风声过去了,再做长远安排。只是可惜,如今藏身之处泄露,反被官府一锅端了。
云朔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被褥从身上滑落,堆在腿上,“他们为何不逃?还待在那儿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