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孩童入睡,任辛觉着好别扭。
可无奈,这人老是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她,似在乞求,她没由来的心软。
“你想吃糖人吗?”
她问他,但他不语,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你要是想吃,现在就立刻马上睡着。明日我外出回来,就给你带。你想要什么样子的,记得在我临前告诉我。”
他慢慢地摇头:“我不要。”
任辛再问:“那糖葫芦呢?你想不想吃?”
他还是摇头:“我不要这些。”
她皱眉:“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睡着?”
“师父,你冷吗?”他的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她顿住,眼里是意味不明的情感。
他说完便从床上起来,将自己方才温好的被褥吃力地盖在了任辛身上。
她慌忙回神,要将被褥归还,却被他的手给拦住了,“师父,我先是长公主的独子,再是你的徒弟,对吗?”
“那我可以令你先处理好伤口,热浴后再过来陪我睡下吗?”
“我陪你睡?不行。”她果断回绝。
他也早有预料:“那我明日就去找昭节皇后告状。”
“你敢。”她用眼神威胁回去。
“我只求师父陪陪我,我害怕。”他很会控制眼泪,说到情深时便挂了两滴泪珠,在烛光下晶莹透亮,“可以吗?”
任辛明显动容了。
他突然在暗处微笑。
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让任辛不会离开自己的方法。
其实他现在对任辛的情感还不算太深。没有到,很舍不得她的地步。
你若说明天任辛会被问斩,那他绝对不会眨一下眼。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是他觉着,至少有那么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很多,见证了他的成长,会安慰自己、会苛责自己,会教授自己很多大道理,亦能教他防身之术。
他想,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亲人的身份。
可当任辛宽衣解带,满身花香地躺在他的一侧,他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个词。
心悦之人。
他会长大吗?任辛也会吗?
他们就只是师徒吗?
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为什么就只能是师徒呢?
他想着,透过那素色绢丝单衣,呆呆地注视着任辛伤痕累累的薄背。
伴着任辛规律的呼吸,他伸出手来,试图用温热触摸她的冰凉,一点一点地,轻轻抚过她每一处伤痕的走势。
可他不敢。
于是只能隔着一层单衣,将手僵直地停滞在空中,描着那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她受的,远比自己经历的要疼的多。
可是苦难是不能被比较的。
但他很自然地、在看到这些伤痕的一瞬间,认定了,他在心疼任辛。
人人都有苦,可任辛的苦是被迫的。
她是被卖到的朱衣卫,如果没有那一吊钱,任辛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对他没有那么冷?
就像她对昭节皇后那样。
思绪忽而又被拉回了他私自逃走的那个雨夜,他们在马匹上奔跑,随着马蹄声渐弱,他抬眸,才发现是下雨了。
身后的狼群始终穷追不舍,马匹也在这时变得疲惫起来。
任辛将马勒住,用缰绳捆绑着他的双手,望着他哭的通红的眼,任辛说不出一句责怪,“你在这等我。”
离这十丈,是面露凶光的野狼。
她只身前去,提着一把长剑。
他想喊任辛回来,可这句话一喊出口,他们都会没命。
任辛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们那时相处不算多,只有教授习武的关系。所以他那时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若死了,任辛不好向皇室宗族交代,他拼命护住自己是应该的。
狼,是夜间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且不说她还是个少女模样,位至紫衣使,武功不算最高,就凭着这猛而烈的雨势,她如何能在狼群中脱身。
他被捆绑住,视野只有一处。
任辛亮出剑来,眼疾手快地出击,趁着它们还在方才的奔跑中没缓过来,她一个箭步上前,剑稳而快,影子如飞,快得几乎让它们反应不过来。
她各伤了它们的四腿,剑痕落在了它们用以疾驰的家伙上。它们呲牙,痛也来不及嚎,就见到任辛凭空飞起,双手握着一把剑,朝它们的狼首劈来。
在搏斗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所有的狼都倒下了。
雨点洒落在大地,打得林叶飒飒作响,黑暗里不时伴着沉闷的低吼声,这世间无比的吵闹,却在他的眼里近似无声。
他只看到少女站在大雨中,发丝凌乱,黑衣贴身,鲜血沿着手臂流下,落在水洼中,像朵朵静绽的赤色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