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冰雪消融,天光放晴。
整顿完奉京后,胤州大军才陆陆续续动身,准备返回胤州。
赢试挑了个好天气动身,大军踩着融化的积雪涌动,朝着北方进发。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嘴角上的笑意始终没落过。游万安觉得他轻松了不少,不再似之前那般,整个人像浸在水中,沉甸甸的。
积雪融化落入干涸的河道中,汇集成片片水洼,倒映着人马北行的身影,马蹄践踏着泥泞的土地。最后一阵北风刮过,春的盎然从地里冒出了头。
赢试再度走过那条山中荒道,他看着积雪融化后的土地,脑海中回想着地上的白骨哪些是被人吃过的。
那时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一群人围在一起,谨慎的护着自己的“食物”。
而现在他能看到的不只是白骨,还是白骨下的青绿。
踏上一望无际的平原,脚下踩着绿草,头顶艳阳高照。
赢试牵着缰,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赢试!”
他回头去看,姜环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她驾着马奔驰而来,朝他招手。
阳光如金子般洒在她身上,姜环的白袍随风舞动。她不甘示弱的追上赢试,继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肆意笑道:“赢试,来追我。”
只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赢试久违的露出了笑,他一手握着马鞭,侧过身看一眼身后的山河,在朝阳之下留给奉京一道相离的背影。
马蹄声扬起泥土,两匹马相继迎风而上。湛蓝的天幕与草地接壤,两道身影在风中肆意奔驰。
这一刻,姜环觉得挑灯走马,江湖侠客就是如这般洒脱自由吧。
赢试奔至她身边,风中她听到赢试的声音。
他说:“阿环,留下来吧。”
他说,阿环,陪着我。
胤州城内,赢记昼夜不停的忙碌,才使得后勤不间断,并且源源不断向赢试那边供应上粮草,从而保障了整个胤州军的力量。
他做到了事事亲力亲为且事无巨细,饶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病倒后也无人照料,还是郭叔带着女儿守着他。
看着他消瘦的脸庞,郭叔愤愤不平道:“您这是何苦?”
“三哥出征,粮草不能断。”赢记顿了一下,问:“府中是否有些谣言?”
郭叔目光闪躲,赢记撑着病体追问:“谣言说什么?”
见郭叔不答,他厉声开口问:“说!”
实在瞒不下去,他干脆回答:“府里的人都是瞎说。”
“到底说了什么?”赢记拔高声音。
郭叔依旧沉默不语,赢记干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他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衣,跌跌撞撞走向内院。郭叔拦不住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也追不上。
他赶到内院时,只见赢记扶着墙角未动。
只听院里传来阵阵嬉笑声。
“要我说,侯爷去王都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回来全家都死光了,可真是有些不吉利。”
“不是还有赢记少爷吗?”
“我偷偷告诉你,赢记小少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本就是义子。”
“可我看老夫人生前极疼爱赢记少爷。”
“谁知道呢,我听前大侯爷那边伺候过的人说,赢记怕是和老夫人有关系,不然赢家为何这般疼爱他,甚至把亲儿子送出去。”
“这说的也是,论年龄身份,都不应该是侯爷去王都。”
“侯爷回来,那是死里逃生。虽然继承了爵位可这偌大的侯府不还是在赢记少爷手里管着。如今侯爷回来了,听说还要和越州结亲,那往后府里还如何轮得到赢记少爷管?”
“你小声点吧。”
“我说的是事实。”
赢记站在墙角默默听完一切,郭叔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陡然转身离开,身上的袍子落下。郭叔急忙捡起袍子又追了过去。
赢记虽然病了,可脚步不慢,郭叔自然追不上。
“记儿,你别放在心上,侯爷不会这么做的。”
赢记停在门边不答,郭叔却看见了他紧握的拳头。
“郭叔,您先回去吧。”他道。
深夜,赢记披着外袍,独自坐在灯火前。他摩挲着手中的鞘。
削瘦的背脊淹没在外袍下,他还是个少年。
从幼年起便跟着母亲和大哥学习操持府中事物,也让很多人忘了他也未及冠。
他也是个孩子。
“大哥,二哥,父亲,母亲,长姐……”他喃喃道:“我也好想你们。”
案上压着的一封信半开,赢记心里难过极了。
仿佛自己扶着母亲站在城下,看着大哥带着胤州军离开还在昨日。一转头这偌大的侯府,就只剩他和三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