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赤月悬;天狼躁,百鬼行。
这是两千年来最诡异的一个中元节,向来清冽冽的北庭被整个笼罩在赤红的月色下。
北庭的所有狼妖陷入躁动,修为高的还能勉强维持人形,修为低一些的,发疯似的缠打嘶吼,恨不得剥去自己的皮毛,任冰雪噬穿血肉。
井然的秩序从边界一路瓦解,碎进了北庭王城。
中元节一向是一年之中王城守卫最森严的一天,上百名狼族精兵严密镇守着一方偏殿。而今晚,王城变成了“疯狼城”,惟有那处偏殿隔绝在这片躁海之外。
偏殿名为“昭华”,殿内施加了隔音咒,只有窗缝能透进来一点外界的声音。
榻上的尉迟昭双目紧闭,打坐的身子在一团青光中紧绷着。黑长的头发一半高高束起,垂在脸侧;一半编做许多细长的小辫,垂落双肩。
汗水不断从她额头上滚落。心火躁动,汹涌的灵力在她身体里冲撞,好像要将她撕扯开来。
她的肉身里如燃业火,而灵魂却正在茫茫雪地里踉跄。
说不清是梦境还是灵魂出窍,尉迟昭只感觉背后拖着一个人,那人越来越沉重,即将要把她压倒在雪地里,她内心充斥着不安,似乎是对身后之人安危的恐惧,总之这不安感真实得可怕。
她拼上最后的力气,把人带到了遮蔽风雪的地方。而当她把那人扶到面前时,却感觉似乎和他隔着千山万水。
这个男子时常出现在尉迟昭的梦里,伴随着一些七零八落的场景,虽然所有关于这个人的画面都是朦胧的,但有一点她很明确,她一定跟这个人十分熟悉。
除了这个模糊的男人之外,画面中还时常穿插着一个音容笑貌十分清晰的女子——尉迟昭叫她师父。
而此刻,面对着这个熟悉又模糊的男人,尉迟昭不由自主地抱起了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唤醒他。可怀里的人只是瘫软地靠在她身上,一动未动,尉迟昭心头的恐惧裹挟着无助与焦急翻涌而来。
突然,她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这刺痛逐渐拉扯扩大,如同皮肉撕裂、挖心掏肺!
这一阵痛楚似乎让独行于梦里的魂魄和肉身有了感应,在一番纠缠过后,尉迟昭心口像被灌进了刺骨寒风,变得空洞冰冷。
就在她瘫倒前的一瞬间,怀里那张原本看不真切的脸似乎被什么照亮了一般,露出了那双阖着的眉眼。只是这场拨云见日太过短暂,短暂到被苦痛撕扯着的脑海来不及记下他的模样。
“阿昭、阿昭!回来!”黑暗中传来几声女人的呼唤,在清晰和模糊之间流转,拉住了下坠的尉迟昭。
“师……父。”陷入深渊的尉迟昭呢喃回应着。
她缓缓朝上方的黑暗里伸出手,却见一团青光朝自己袭来,猛打入心口。接着,灵魂和肉身的感应越来越强,如同被烈焰灼烧的痛感贯穿三魂七魄。血腥气从胸腔中翻涌直上,逼得她呛咳起来。
随着一口淤血吐出,尉迟昭的五识渐渐明晰起来。
她急促地喘息着,额头的汗珠一点点滚落。尉迟昭回想着方才那一场稀碎的梦,企图把它和之前梦到的那些场景拼凑起来,补全自己缺失的那十六年的记忆。
可她一想到那个倒在自己怀里的模糊男子,心头便会泛起难以压制的酸涩。
尉迟昭的脑海中倏然跳出来一个名字:萧翊。
她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乞求一般问着:是你吗?
这时,殿外的嘈杂声从窗缝中渗了进来,尉迟昭这才发现眼前面对的是怎样的场景——殿内的所有事物都被染成了赤红色,仿佛经历了一场血洗!
尉迟昭察觉不对,当即撤去了隔音咒。
刹那间,震天的喧嚣狂涌而来!
来不及多想,尉迟昭起身冲向殿外。
就在开门的瞬间,她倒吸了口凉气——夜幕如遭血洗,摧折的草木零落了满院,在赤红的月色下如同被撕碎的血肉。镇守的士兵全都心智大乱,开始相互撕咬!
她竭力保持镇静,忽然在一派狼藉中分辨出来一缕微弱但清明的声音。
“阿姐……”
尉迟昭循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躺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子。未看清女子的脸,尉迟昭的瞳孔便蓦地一震,当即朝那角落奔去。
“阿瑶!”
角落里的女子双眼半张着,上眼皮摇摇欲落。眉目间和尉迟昭有几分相像,正是尉迟昭的堂妹尉迟瑶。
她的衣衫上糊满了血迹,已分辨不出流血的伤痕在何处。肩窝和手臂上立着几根银针,隐隐有微弱的灵流缠绕其上,应该就是这几根针才让她没有迷失心智。
“阿姐,我、我想给他们施针……可是他们……”尉迟瑶微弱的气声带着哭腔,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已经临近子时,头顶的红月似乎越来越亮、越来越红。
尉迟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