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渐渐和煦的夏雨倏地密集起来,山顶年久失修的小道观上回豁开的口子尚未来得及修缮,便被这场雨再次冲开一道缝隙。
泥浆化成了细流,从山上漫下来,绕过谢氏祠堂水泥加固过的墙基,散乱在山野间。
无愿火消散后,闪电便不再劈到槐树上,只远远地挂在天边,充当一个接触不灵的灯泡。
偶然亮起的光线足以让谢阮看清,老槐树毫发无伤地守着祠堂。
“喵?”黑猫凑上前,湿漉漉的脑袋顶着她的手腕蹭了蹭。
谢阮回神,一人一猫在雨中面面相觑,她踟蹰半晌才反应过来,单手抄起黑猫抱进怀里,撑着那把折了半边布料的伞,逆着风往老宅的后院院门赶。
院门一推一合,大雨随着谢阮的脚步为她掩去了所有痕迹,
主楼内部都铺上了地毯,中央空调正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吹上小半夜也能赶上在日出前风干。
谢阮路过空调调节器时,顺手把风速拉了上去。
她无所谓会不会被发现,因为对于住在老宅的这帮子人,上至谢延旻,下到修剪灌木的园丁,谢三历来不受重视,自然不会有人费心讨好。
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迟来的困顿在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瞬间将她包裹,谢阮倚着门板脱力般跌坐在地毯上,屈起膝盖,而后双手抱住小腿,低靠了上去。
这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谢阮久违地感到疲惫,似乎只有把自己蜷成婴儿的姿态,才能想象出呆在母亲怀抱里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缓了两分钟,总算匀出一点精力,把黑猫抱到了自己身前。
小猫立在她膝头,前爪伸出来,捧着那枚先前被叼在嘴里的木牌,献宝似的喵了一声,示意谢阮拿过去。
“又是一块木牌。”她接过来,就着暗淡的光线小声嘀咕,“没有名字,没有生辰,但是这个形状......”
规整的长方形,大小不超过谢阮的手掌,在正中心的位置穿了一个洞,棕色的织绳绕进去系了个结。
谢阮把木牌拎到鼻子下嗅了嗅,“是槐木。”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无愿火消失时听到的类似什么坠落的声响,很大概率就是这块小木牌。
然而眼前这个并不像往常见过的任意一个命牌,谢阮陷入了沉思。
她将木牌翻了个面,指腹按着木料摸索一番,触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字迹,但是字形晦涩,不像是她能看懂的东西。
最近总是频繁地接触这些东西,谢阮猜测这一串字符很可能是某种经文。
周邂或许会知道是什么,她捏着木牌的边角抠了抠,明天给周助理发个信息问一问好了。
说来也奇怪,这只猫似乎并不怕生,打半山腰意外碰上,直到这会儿被她抓回老宅,始终安安静静靠着她,不跑也不叫。
床头微弱的灯光贴着墙根轻轻拢住门边对峙的人和猫,谢阮单手掐住小猫圆乎乎的下巴,活像个欺男霸女的地痞无赖一般,抬起猫猫头打量起来。
纯黑色的毛发如同墨色晕染,光一照仿佛山水画里能够流动的江河,但因为跟着她淋了雨,有几团毛沾了水打了结,尾端还灰扑扑地沾着泥浆。
值得注意的是,黑猫生了一双墨绿色的竖瞳,沉静的绿比松林更加平淡,犹如旷野上不尽的风,又似山坳间寂寥的湖,总之一眼望不到头,像有某种魔力,能将对视的人吸纳进去。
谢阮定定地看了它两秒,打了个响指。
“是你吧,小黑。”她低下头,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小猫的鼻头。
瞳孔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黑猫下意识往后挣了挣。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谢阮带着温度的呼吸直直地落在它脸上,黑乎乎的毛发下,周小猫本人的脸蛋早已通红一片。
耷拉在身后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潮湿的尾巴尖失去了往日的蓬松,但却害羞地蜷缩成一个小圈。
“方季遂说,你是他师父的猫。”谢阮松开它,熟练地挠了挠小猫的下颌,“周二叔是回道观了吗?你怎么不跟着他?”
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没有出声。
谢阮眉心微蹙,“这么大的雨,道观不会又被冲垮了吧。”
黑猫摇头晃脑,喵喵叫了两下,好像在说不是。
谢阮噗嗤笑了出来,刚想问这只小猫是不是能听懂人话,冷不防一个哆嗦,打了个喷嚏。
随后另一道细小的喷嚏声响起,她略低下头,看见小猫缩着脖子耸了耸鼻子。
谢阮忍俊不禁,伸手狠狠揉了一把猫猫头,一脸歉意地抱着它站起来,“我的错,应该先带你洗个澡。”
“不过猫猫都爱沾水。”她走进浴室,顺路打开了暖气,脚步顿了顿,转念一想,“但是不洗个澡肯定会生病,所以还是洗一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