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也。从木,鬼声。
传闻年代久远的老槐树容易形成枯朽的树洞,夜半凉风穿过,清冷的月色中响起连续不断的啸叫声,仿佛怨鬼哭嚎。
高门深宅鲜少在寝房前种植槐木,正是惧于其阴气重而恐招致鬼附身。
小木牌背面,浓重的黑气化作一缕细线顺着谢阮的指尖向手腕蔓延,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泛红的辙印,如同被烈火灼伤。
谢阮一无所觉,漆黑的瞳孔涣散失焦,整个人恍若深陷在一片迷雾之中。
看不清面容的影子迅速从她身边经过,断续响起的说话声纷乱嘈杂,她好似伫立在无边旷野上,而灵魂被剥离出来,禁锢在某个有限的容器里。
零散的骷髅骨架拔地而起,布满青苔的骷髅头裂纹横生。他们的脊骨上系着细绳,方形木牌自然垂落在绳子末端,与谢阮手里的那块形貌相似。风声沙沙穿过空无一物的眼洞,虚空幻象中的目光仿佛如有实质。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谢阮,像忠诚的仆从忘却时间与自我般执著地等待。
谢阮怔在原地,心头倏地涌上一股茫然。
她与这些从细沙里挖掘出来的白骨好似有一种天然的联系,亲密到透过断臂残骸也依旧能下意识地感知他们的来历。离她最近的两位似乎是外公外婆,谢阮注意到高一些的那个右手无名指指骨少了一截。
不同于宗族观念极其严密的谢家人,权势地位、财富名誉依靠血脉渊源在代际间积累、传承,阮氏是黎津新贵,说得上名姓的人最早也早不过谢阮外公阮顺荣一辈。
老先生年轻时跟着船队往返于各个港口搬卸货物,某次意外不慎伤到右手,无名指当场被夹断,索性施救及时,只断了一小截指骨。后来,他依靠着海运积攒下的人脉发了家,等到妻子怀孕,便又将生意重心转到了地产行业,以留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阮栀榆是独女,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偌大的江盛地产本该由她继承,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公司两成股份都落到了谢延旻手里。
母亲去世后,江盛易主,谢延旻以谢阮尚未成年为由代管股权,而谢氏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在谢阮的认知中,阮栀榆虽然是自杀,但总归烧成了一把灰,安安静静躺在低价昂贵的公墓小盒子里,老老实实等待合适的机缘去往轮回之地投胎,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尽管她对谢氏笃信风水一事深恶痛绝,但因为幼年的一些经历,加之赵舒昕魂场一遭惊心动魄,谢阮对玄学也有些鸡毛蒜皮的认识。
如果她从未梦见过母亲并非偶然呢?或许阮栀榆根本进入阴司,受审于判官,而是被人为地禁锢在某处,恰如赵舒昕那样徘徊流连于生前最后呆过的地方,成了一具悲喜无形、执念裹身的地缚灵。
谢阮没能见到阮栀榆最后一面,谢延旻当时几乎把持了阮氏上下,是他操持了葬礼的大小事宜。
她只在母亲的牌位前磕过头,便算作扶灵守孝。
如今想来也怪得很,依照姓谢的那帮子人的行事风格,决计不可能容忍这样漏洞百出的仪式存在,但它确实发生了。
迷惘中的谢阮指尖微动,挣脱出一缕清明的思绪,她几乎能够确定自己已经进入了阮栀榆的魂场,而此前,她和周邂的坠河地点恰在淮永运河附近,东厢街与西临路的交界处,离慈安医院尚不足五百米。
接二连三的巧合如同表盘背后严丝合缝的齿轮,在分秒的转动中逐渐展露出时间目睹的另一种真相。
身侧鬼魅穿行,白骨砰地化作齑粉消解在浓雾中,谢阮勉强维持的意识又归于混沌,劲风裹挟的怨气缓缓凝出实体,幻化成阮栀榆的模样。
“元元,妈妈来接你了。”女人温柔如常,伸手牵住谢阮,转身引着她向更幽深的前方走去。
谢阮提线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跟上,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每一个沾了湿泥的脚印都烙着一枚淡银色的花瓣,那是附着在河底枉死的尸体上、已经凋落了的水晶兰残片。
涌动的黑线越发猖狂,隐隐直奔谢阮心口去。
然而就在此时,小祠堂的大门哐啷一下轰然倒塌,逆光中有道颀长的身影徒手撕开萦绕在谢阮身前的阴气,三步并做两步向她跑来。失神间,冰冷逐渐褪去,谢阮忽觉指尖刺痛,鼻腔涌入一阵熟悉的木香。
失焦的目光重新聚集起来,落在手心,方形小木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黑漆漆的猫猫头,有点像第二个时间节点遇见的那只小猫脖子上的挂件。
先前被灼伤的红痕显眼刺目,视线顺着掌心落至手腕,停在某处。谢阮疑惑地侧头看去,发现周邂正扯着她的胳膊,安静地站在她身边。
周邂薄唇紧抿,头发乖顺地散落在额前,捏着她衣袖的手小心翼翼。谢阮不由得想起刚捡到周夏时的那天,小朋友恰好也站在这个位置,仰头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回家。而现在,周邂代替了被捡回去的周夏时,成为了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