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顶部华美的水晶吊灯在半空中左右摇晃,光线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倘若此时从何宅上空俯瞰这片古老的园林式建筑,便能发现横贯南北中轴的L形长廊正在以一个难以估量的速度迅速收缩为倾斜直线。
谢阮分神粗略估计了一下从那扇彩绘玻璃窗跑到大厅内的用时,明显比来时要短上许多。
两侧墙壁内嵌的玻璃窗逐渐渗进夜色,但间距极小的铜制窗格很难容人通过。
而酉时进入前厅的大门早已完全消失在墙面中。
唯一大敞着面向他们的,只有充斥着游荡亡魂的宴会大厅。
当过去与未来在午夜的钟声里交汇,残魂重新归于迷惘,新的一天将从漆黑的夜色中诞生,等待太阳升起后的光与暖。
两人进入宴会厅的瞬间,斜直线走向的长廊完全成型,水晶吊灯断触般暗下来。短暂的昏暗后,四周光线暗淡的壁灯随之灭掉,场地中心倏然亮起淡银色的光点。
沉寂的亡魂茫然地循着光源飘过去,谢阮和方季遂屏息跟在最后,仰头看见了半空中悬浮着的水晶兰。
天然雕琢成铃兰模样的花朵绽放在夜晚阴气最浓重的时刻,它们高高在上如同清冷的月亮洒下淡银色的光辉,却更加贪婪地从围绕在下方的残魂中汲取养分。
谢阮察觉到周围拥堵的亡魂数量在减少,他们逐渐变得透明,以至于二人的背后竟然逐渐空了出来,正对后方黑黝黝的入口。
咯咯咯咯咯咯——
刺耳的笑在近乎封闭的长廊里回响,愈发逼近,但谢阮二人还没有找到离开宴会厅的出口,也就是那扇位于人字形顶部的真正的大门。
“这么简单的建筑,内部设计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啊靠!”方季遂第五次绕到酒架边上,拉着谢阮蹲到桌子下。
“我怎么知道!”谢阮抱着桌腿用气音呛他,“你师父没教过你这种情况怎么办吗?”
方季遂抱紧另一只桌腿:“哪有法师打近战的!”
“那你远程甩大啊!”谢阮黑灯瞎火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两边桌布扯实,希望鬼找人不是闻着味儿来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方季遂动了动嘴,但怕控制不住音量又把话咽了回去。
空气里漫开一阵沉默。
踢踏、踢踏——
高跟鞋轻轻地踩在地毯上,尖锐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缓缓靠近酒架旁。
谢阮死死拉着桌布,掌心沁出的冷汗将小块布料濡湿,簪子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细长的银器拉到变形。
千万不要过来,她听着耳边的脚步声在心里祈祷。
但赵舒昕停了下来。
外面水晶兰的光线越发明亮,即使酒架摆在角落,丝绒材质的桌布也稀疏地渗进些淡淡的银辉。
谢阮面前是一双腿,紧接着腿的主人慢慢蹲了下来,逐渐凑近。
她松开拽着桌布的手,转而伸出一只脚踩住垂落的布料,上半身往后拉远了距离,但她背部紧绷,抓着发簪的手微微抬起,蓄势待发,俨然一幅准备反击的姿态。
方季遂小心翼翼挪到她身侧,放轻了呼吸。
轻薄的绒面布料隐约印出赵舒昕的面部轮廓,她半跪着向前倾,大部分的重量压在桌布上,谢阮清楚地听见桌面承托的酒杯碗筷哐啷哐啷晃动起来。
两人一鬼无声对峙,如果忽略谢阮踩得有些吃力的脚。
赵舒昕的五官仿佛嵌在平面画作上怪异凸起的浮雕,她感觉不到贴合在面部阻碍着呼吸的布料,只是急切地想要靠近。
水晶兰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残破灵魂上的阴气,被掩盖掉大半的生魂气息逐渐显露,赵舒昕一拱一拱滑稽且盲目地向前耸动,她狰狞地咧开嘴,吃进去一片绒面桌布,身上腐叶草灰的气味透过腥臭的口水漫进桌布内。
谢阮皱着眉生理不适地干呕了两下。
赵舒昕前倾的重量愈发明显,桌布兜着她,瓷碗乒乒乓乓砸在地上。
桌布加速从桌面滑落,谢阮抬起头,某一角甚至已经露进大片淡银色的光。
她抬起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方季遂:“往后去去,桌布要掉了,准备跑。”
小方点点头,连滚带爬调整好逃跑的姿势。
更多的光线渗进来,谢阮眯了眯眼,慢慢收回踩在桌布上的脚。
在桌布完全掉下来的刹那,谢阮一巴掌拍在方季遂后背:“往宴会厅门口跑!”
方季遂听话地冲了出去。
如果说方助理只在两件事上从不跟谢阮抬杠,那么除了吃饭,也就是现在了。谢阮从不知道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助理能跑这么快,要不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呢。
她猛地站起身抬脚预备跟上,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蹲在桌子下面,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支撑身体重量的那条腿也隐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