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却了戒律!回首望去,
眼中只剩下欧律狄刻,在光芒中消逝的身影,
那是比他的生命还要珍贵的生命,
祈祷之路碎成泡沫,死亡的契约残酷无情。
——维吉尔《农事诗》
……
只停留了一小段时间,海尔波便追来了。
阴风怒号,乌云犹如巨龙挥向两侧的翅膀一般,被当空分成两半,多年不见的阳光以一把锋利宝剑的形状,笔直地刻在地上,已经对阳光陌生的土地迅速地干枯龟裂,厌光的地衣与真菌无法直视它的明亮,在被光撒中的瞬间便灰飞烟灭了。
干枯的尸体探出菌丝,向没有光的阴暗处艰难地攀爬,阳光并没有给这座伫立在山峰之上的无名城邦带来久违的暖意,反倒暗淡了街灯的明度,为它添了一层惨白的、骸骨般冷寂的滤镜。
在黑暗中得以保留原貌的建筑与生活气息如同古墓中的壁画一样,开始变得像饼干一样酥脆,从云隙间涌来的风只是轻轻一吹,楼宇坍塌,街道的石板化作泥土沉入地下,这座沉寂了三年之久的城邦也将在地图上彻底失去了它的名字。
到处都是散碎的石渣,在大雪般纷飞的毁灭中,站在街道中央的纳尔逊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箱子,他甩了甩胳膊,袖中探出的银色绷带将指尖的魔杖和他的手指牢牢地捆在了一起,他直起腰,按下提箱握把上的按钮,箱子的一面外壳脱落,露出了蜂窝般密密麻麻的孔洞。
纳尔逊抬起头,眯着眼睛直视着云隙中若隐若现的太阳,直到一颗遮天蔽日的龙头从那道开天一般的裂缝中探出,野兽的眼中连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意志都看不见了,它的瞳孔中遍布着蛔虫一般盘桓的血丝,在血丝的深处,诅咒的魔文正散播着它们的绝望,吞噬着周围的生机。
相比纳尔逊箱中的蜉蝣,它反倒更像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它似乎没有看到街上的纳尔逊,张大的口中露出鲨鱼齿般纵横交错的利齿,一些生物的残渣甚至还挂在牙缝中,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长满脓泡的嗓子眼中亮起了炽热的火光,紧接着,撼天动地的龙息从口中喷出,几乎瞬间就扑到了山头上,那些隔绝在大山和它之间的城邦残渣瞬间融化消解,热浪将阴湿的山头烤成了陶器一般坚固的皮壳。
它甚至还能为它加上釉面与抛光,甚至可以在属于自然的山顶刻上它伟大主人的名讳。
纳尔逊把魔杖举到头顶,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巨龙的吐息,只有他脚下的一方土地还保持着它未肆虐时的湿润,尽管龙息被阻挡,但愈发灼热的空气也渐渐让纳尔逊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他在思考,在权衡,如果自己就这样带着皮提亚离开,也许并不会过早地暴露在海尔波的面前,也能够为即将揭开的历史谜团留下足够的机遇与时间。
但他也会将海尔波的怒火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脚下。
在他的脚下,才是真正的城邦。
城邦从来都不在于城,而在于人,正如安德罗斯所说,他在短暂地抵御住海尔波的袭击后,将城邦中的居民转移到了他们脚下山体的空腔之中。
十分钟前,纳尔逊被安德罗斯的藤曼拖入了他亲手挖的坑中,穿过被他炸出来的矿洞,亲眼目睹了安德罗斯建立的避难城邦。
那是一座哪怕是在幻想小说中他也未曾见过的城市,一座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城市。
山峰的内部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球形腔体,沿着腔体的内壁,一排排走廊似的平台被开凿出来,窑洞一般的屋舍紧促而和谐,每座房屋看似一样,又各不相同,每一层平台间被苍翠的藤条编织的绳梯相连,它们紧贴着供养人们的大山,拥挤地生活在一起。
地下比外面竟还要亮很多,在斜下方一片未被开凿成屋舍的区域,一大片泛着光的晶簇生长在岩隙之间,它们似乎就是外面街道上那些发光矿石路灯的原矿,几十米赤膊的矿工在那里劳作,十字镐持续地传来紧促又富有节奏的声响。
一根粗大的藤曼从正下方的一处泥地长出,直直地戳到顶部,承担了支撑腔体的立柱的作用,数不清的分支从藤曼上伸出,将这座背靠岩壁而建的城邦以更加紧密的方式联系起来,时不时可以看到拽着藤条在空中滑动的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对让他们难见天日的灾难的惶恐,又写满了在绝境中求生的勇气,他们每个人的手上几乎都布满了老茧,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市并非无敌的安德罗斯一己之功,而是这些艰难求生的人们共同建设的。
那些藤曼像行道树一般扎根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树梢捆绑着被雕刻过的矿石,好像它本该就是这样一种长着荧光果的植物。
纳尔逊甚至还看到了一对坐在藤条上亲昵的小情侣,两人的长袍上布满了用细藤编织的补丁,两只掌心被厚厚的老茧覆盖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们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手掌,但茧并没有阻碍他们心灵的沟通。
这是纳尔逊在德尔菲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他在这个时代最想看到的。
他闭上眼睛,闻着腔体中弥漫的炊烟味、地下的土腥味、古老年代的城市独有的臭味,在藤曼的拖拽下,自由落体,向下坠去。
在腔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