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的帘子就是个摆设,人来人往,帘子放下又掀开,一点儿凉气也搁不住。
卓少烜抬了抬帽檐,低声跟卓少烆嘀咕:“太热了,倒不如在外头上值凉快。”
卓少烆拿脚踢他,努努嘴示意他悄悄出去。
卓少烜小心翼翼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醇郡王有些高亢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讨论的正热烈,应该没人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朝自己哥哥挤挤眼,一溜烟跑出军机处的大门。刚下石阶,季全带着凌人【32】推来两大车冰桶,见他出来打个千儿,低声问:“烜二爷,里头……”
卓少烜摇头,季全会意,回头比个手势,凌人接着调转推轮车,先往养心殿去。
卓少烜念了一叠的热:“瞧这宫墙,到处都是红的,真是越看越热。冬天里下过雪倒是漂亮,只是夏天让人受不了。”
十六七的男孩子,直率的过了头,心里憋不住话。季全笑:“算着日子也该往热河去了,等去了热河能松快松快。”
两个御茶膳房的太监从隆宗门上过来,手里拎个食盒:“谙达,这是方才主子爷点的冰镇甜碗子。”
这个时节,冰镇的东西放一会儿就温了,不能耽搁。卓少烜抱抱拳:“您忙着,我去值房转转,也找点儿冰碗子吃。”
季全掀了食盒,里头的甜碗子已经在盒底凝出来一小滩水渍。他不敢耽搁,双手取了碗子快步进军机处。
往里走,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大。皇帝一身石青色葛纱褂坐上首,眼皮半阖,似听非听,面上有些冷意。常旺立在旁边给皇帝打扇子,清清爽爽的,到没瞧着有汗渍。
跟皇帝相比,醇郡王看起来狼狈许多。他本就胖,在屋里待上这一会儿已经热的满头大汗,领口下面浅色的单纱袍洇湿一小圈。
季全把甜碗子奉给皇帝,皇帝接过来拨开勺子,直接在碗沿儿上饮了一口。新采的果藕芽刮成薄片泡进蜂蜜红糖水里,再把嫩甜瓜中间最甜的一块瓤捣烂了放进去,一同用冰镇着吃,甜味清淡,果香悠远。
醇郡王擦一把汗:“褚万年已经在京郊扎营,奴才昨儿去见了魏云锋,他还是一口咬定要见您,其他的什么也不说。”
皇帝饮了一大口甜碗子,从喉咙到胃里被冰的隐隐作痛。他抿唇摁下心里的隐痛,装作无意开口问醇郡王:“他的腿怎么样了?”
醇郡王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魏云锋的腿,脸上一惊,有些揣测不出皇帝的意图,只能试探着开口:“回主子爷,腿,腿废了一只。”
皇帝的眼神一下子狠戾起来:“废了?之前不是只说腿上中箭受伤?”
醇郡王赶紧站起来,挺着肚子兢兢拱手:“当初确实是腿上中箭,只是魏云锋乃通敌叛国之人,腿上的伤自然也没给医治,拖着拖着……就废了一条。”
“废到什么程度?”皇帝语气依旧平平,只是手指用力捏住粉瓷的碗盏,骨节已经泛白。
醇郡王窥皇帝的神情,硬着头皮回答:“回主子爷,彻底废了,只剩了一条腿还能动,受伤的那条腿已经没了知觉,像面袋子一样拖在身子后头。”
“ 咣当!”碗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值房里弥散开甜碗子若有似无的甜香。
屋里的人跪了一地,地上满是碎瓷,醇郡王也只能咬着牙跪下。
皇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朕还没给他定罪,即便他被关押,也没说不给他治伤。”
齐松照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陡然回神,呼出一口粗重的气,话锋一转,语气平复许多:“幸好只是废了条腿,若是累及性命,让他这样轻轻松松就死了,朕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醇郡王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请主子爷放心,昨儿奴才见他精神尚好,想来腿的事儿应该于性命无碍。”
皇帝‘嗯’了一声,又扬扬手:“退下吧。褚万年一路从绥远疾行回来想必也累了。暂且先在驻地休整几日,等朕召见再进宫不迟。”
齐松照先起身,军机章京们也陆陆续续从屋里头退出去,醇郡王回头看看,脚步未动。
“还有事?”皇帝站起身,紧了紧袖口的云纹扣,神情淡淡。
醇郡王跟着皇帝一同朝外走:“回主子爷,倒是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有一宗……”
他吞吞吐吐,皇帝顿了脚步侧头看他。
醇郡王抹一把额角的汗:“万岁爷高居金銮殿,外头街巷中的闲言碎语也不敢污了万岁耳朵。”
“有话直说。”
“是,”醇郡王塌塌腰,“奴才在宫外听闻最近有一桩传言,都说春氏布坊的掌柜是万岁爷……是万岁爷的……心头肉。”
皇帝反倒唇角微翘:“这话打从哪说起?”
“许是圆明园的奴才以讹传讹,外头如今都传着恪亲王求娶春氏布坊的春掌柜,可您勃然大怒,当场否了这门婚,甚至还放话说让恪亲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