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群臣酒酣,这会儿安安静静等着听这位春掌柜会讨什么赏。
如因寻常穿的素净,不常穿艳色衣裳,今天这一身杏粉色的衣裙在儿臂粗的烛火照耀下,映的她面若云霞。
如因立在那儿,像星辉璀璨中的一枝杏花,遥遥看过来,视线与皇帝相撞。
皇帝心口窝猛的一跳,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心尖快速弥散到四肢百骸。
她的视线只一瞬就收了回去。浩大的殿宇间,如因小小的一个人,单薄站在盛大的辉煌中。
皇帝心被攥紧,有些后悔那日发大火动了重刑,到底是吓着她了。即便如因在生意场上周旋得游刃有余,可生意场不过是人碰人,凭的是头脑,碰的是嘴皮。这样直接见血光的事儿,她可当真没遇上过。
皇帝难得同人亲近,如因的出现就像是死水里投进来的一块石头,给一成不变的生活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他刚才立在配殿外头听如因怅然叹气,心里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倒不后悔处置了那帮狗奴才,只后悔没下令封口,叫她听了去,生出心底的惧意。
如因盈盈一拜,檀口微张:“奴才别无所求,只一件事儿求太上皇后成全。”
皇帝口干舌燥,只恨不得立刻从龙椅上起身,欢欢快快的在殿里头走上两圈儿。
太上皇后笑眯眯的:“你只管说。”
“奴才幼弟逾白,年十五,自幼好学聪颖。可奴才在京城如飘萍无根基,替他寻不到好的先生教诲。奴才听闻卓大人家里西席颇有名望,奴才斗胆,替幼弟求您开恩,准逾白能入卓家家塾拜读。”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拳茫然松开又逐渐握紧。
她求的,竟然只是这个?
皇帝莫名有些恼怒,上个家塾,哪里用得着在这样的时候开口。只消她说一声,他愿意为她办,这点小事几乎不用费吹灰之力。
短暂的恼怒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怅然若失,只怪自己让她害怕。皇帝紧抿着唇看伏跪在地上的如因,心底忽的就塌下去一角。
太上皇看见皇帝的神情先是惊愕而后阴郁,心里不免一动。
皇帝自小性格沉稳,喜怒从不轻易形于色,太上皇也一直认为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做皇帝。可今晚,皇帝脸上这短短一会儿五光十色的神情,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太上皇转了脸开口笑道:“是个纯孝仁善的好孩子。”
太上皇后应下:“这不难,虽是家塾,可也秉着教书育人为根本。既然你有心,就让他去吧,将来成为栋梁,也好为朝廷效力。”
如因扣个头:“奴才谢主子隆恩。”
领完了赏,她们两个人自然是要退下的。如因带着梅簪又行一礼,款款退了下去。
皇帝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似苦微酸,又涩又辣,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春如因给挨个拉扯了一遍。
这样的场合,她进殿领赏就好似跟自己是陌生人一样,只抚鬓行了个礼,而后也只有刚刚讨赏前的那一个眼神。吝啬又陌生。
丝竹奏响,又是一轮推杯换盏。南府伶人鱼贯而入,琵琶声如仙乐。
太上皇心里想着魏家的事,想要同皇帝嘱咐两句。他侧过头唤皇帝:“时泽。”
皇帝恍若未闻,眼睛看向大殿门外,还追着那道早已经消散的杏色身影。
皇帝无意识的端了酒杯,自己仰脖一口气喝光杯中酒。她好似轻而易举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搅乱他的情绪,击碎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
“时泽。”太上皇又唤一声,这一声比刚才那声更高一些。
皇帝终于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只眼皮开阖一瞬,就又恢复了往常神情淡淡的模样。“皇父,”他应一声,“儿子在。”
太上皇定定看他几息才开口:“我有些乏了,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皇帝站起身虚扶太上皇一把:“北边儿前湖里有放的水灯,儿子陪皇父去散一散。”
太上皇应了一声,爷俩隐入龙椅后的帷幔,同出正大光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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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跟春家的宅子在四九城的两个对角,如因心情好,让车夫趁着还未宵禁在城内热闹的地方转了一圈儿。
太上皇后的赏赐自有宫监送到春家,也不知道这时候家里头什么样儿,是不是都乐的合不拢嘴。
梅簪高兴,眸子亮晶晶的,浑身还有些颤栗:“太上皇后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这样好的人,合该坐在大殿上受万民朝贺。”
街边市集正热闹,人头攒动。街边儿摆着小摊子捏泥人,看的如因和梅簪拔不动腿。
捏泥人是北方孩子的玩意儿,南方气候潮热,泥塑不了型。
小摊子拢共没有三步长,手艺人坐摊子后头,手里五颜六色各种泥,正眯着眼往上头捏。
也不知道粗粗的手指头有什么魔力,不过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