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抿一口酽茶:“说罢。”
卓少烆垂手靠近,低声道:“回主子,头一件事儿是春穆布的死。苏州来信儿,春穆布自缢那日,醇郡王的车马已经出了苏州。据查,醇郡王在苏州时,只与富察培雍见过两面,还都有旁人在场,并无发现什么异常。咱们的人在官府也暗中查验过卷宗,除了春如因坚持说春穆布绝非自缢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皇帝微垂着眼眸看手里的茶盏,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另一件,那日清晨堵门闹事的,是阿拉塔大人府上的嬷嬷。奴才让少烜去摸过底,阿拉塔大人的额涅身子好得很,并不像那嬷嬷说的起不来床,至于嬷嬷所说寿宴上衣裳出的岔子府里也无人知晓,好似这件事本身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阿拉塔……”皇帝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阿拉塔是蒙军旗,原先同鄂隆走的很近,这些年倒是很安分守己,没听说过与谁相近。”卓少烆说。
鄂隆是畅春园太皇太后的族舅,在蒙古归顺之前,充当太皇太后和蒙古之间的纽带,也是太皇太后当初敢公然与太上皇叫板的底气。太皇太后被软禁之后,鄂隆便失了势,原先与他走得近的人全都避之不及,连最后鄂隆病死发丧也没人去吊唁。
皇帝手指摩挲着茶碗盖:“现在就连畅春园老祖宗都牵扯进来了。”
卓少烆心中一惊:“主子的意思是……”他又自己摇头,“畅春园里那位都在里头多少年了,七老八十的人,还蹦跶什么呢?这回事儿,奴才觉得可能真是凑巧了也说不定。”
“凑巧?一个户部侍郎凑巧编出一件事儿来去堵人家的门闹事?”皇帝撂下茶杯,脸色不算太好看,“畅春园,醇郡王。不管是谁,现在看来都与春如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朕倒是小瞧了这位春掌柜,不声不响的一个人,竟也搅得京城快要天翻地覆了。”
卓少烆虽然不喜欢春如因,但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奴才僭越。但奴才以为,春掌柜不过一介女流,又刚来京城无根无基,说她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有可能,但说她引得老祖宗出手……奴才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老祖宗养在畅春园里,怎么会对一个远在苏州的姑娘家下黑手?没道理呀。就算是阿拉塔要为难春掌柜,也不见得背后是畅春园老祖宗,说不准阿拉塔与春掌柜另有什么私人过节。”
皇帝站起身:“这个问题只有春如因能回答你。启驾,去景仁宫,朕要去好好会会这位春掌柜。”
卓少烆说:“主子爷是要开门见山?”
皇帝脸色阴郁:“那日闹事的底细少烜能摸到,春如因自然也能摸到。朕要去探探她的口风,如果她肯告诉朕,多少能说明她至少与朕没有冲突,可以暂且留她一命以图后用。可如果她不肯说……春如因身上的谜团太多,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她要真与朕是两端对立的人,那就不用留了,留着反而还容易节外生枝。”
卓少烆心中一凛,抱拳应一声:“奴才明白。”
常旺正在木照壁旁边跟小太监轻声说话,见着皇帝刚进养心殿又从里头一脸愠色的出来,闹不清怎么回事。
他跟上皇帝,朝卓少烆打了个手势,卓少烆立起小拇指弯了一下。常旺会意,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他办砸了差事,惹主子不快了。
皇帝的仪仗进了景仁宫,门口的太监刚要通传,皇帝抬抬手让他们噤声。
皇帝掀袍上台阶,透过窗户能看见如因影影绰绰的身形。
公主坐在炕上,如因就站在她旁边,两个人挨得很近,好像在一起讨论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还有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皇帝站在抱厦底下负手看了好一会儿。
晚春阳光明媚,两个姑娘一坐一站,一静一动,隐约在棱花窗里显现出婀娜朝气的身影。
皇帝迈进明间,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哥哥!”公主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也没叫人通传一声。”
如因掖着手蹲福,退到一侧,脸上恬静平淡,似乎刚才的笑声全是皇帝的幻觉。
皇帝有一瞬间的失落,他自己也不知这阵失落从何而来,转瞬即逝,像是泡影。
皇帝坚毅的面庞笼着一层平静,平静下是随时都要汹涌澎湃的滔天巨浪。
“朕随处走走。”他说。
公主和皇帝是双生子,她敏锐的觉察到了皇帝心中起伏的波澜。公主有些惴惴,眼神在皇帝和如因之间绕了一圈,试探的问他:“哥哥坐,我想给皇额涅绣条领巾,如因刚帮着我定好花样子,拿来给您瞧瞧,替我掌掌眼?”
皇帝‘嗯’了一声,坐在刚才公主坐过的炕上,手肘撑住炕几,眼神冷凛凛的定在如因身上。
公主转头吩咐如因:“你好生伺候,我去去就来。”
公主带着采庸离开东次间,刚才还喧哗热闹的殿宇陷入宁静。
皇帝不开口,如因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