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方施芸在裴府待得骨头都硬了,准备应了前几日铭慧的邀约出门赏梅。
方施芸令舒柳给自己梳了个不算繁杂但显端庄大方的发髻,末了还应景簪了两只梅花发钗点缀。
一排婢女腕上挂着不同颜色样式的衣裳,方施芸选了件红色襦裙,外面披了件白色狐皮领袄子。
打理好穿着已将近午头,此时出发到了通判府上正好能赶上梅花宴开宴。她这等地位最后一个到场自是无人讲她闲话。
“小姐,马车备好了。”舒柳听见下人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停在正门了。
见方施芸不紧不慢,舒柳也不催促,小姐自要打扮精致了再出门,其他人等着小姐那是应当的事。
“那便出发吧。”
方施芸也磨蹭够了,站起身来带上舒柳出门应约。
今日未曾下雪又不算太冷,是个好天气。
方施芸从自己的小院儿走到正门口要用近一刻钟,府内不能行马车,四个辇夫便抬着方施芸行至大门。这裴府大得出奇却华而不实,各种厅堂与花园矮石小湖遍布。方施芸自己的院子已经不算偏了,出门却还是不甚方便。
小辇还未等停稳,舒柳提前抬手等着扶小姐下辇。
方施芸伸出纤手搭上舒柳,指头墨绿色的蔻丹更显白皙。
雪来半个时辰前就与马夫等在门口。
前几日大夫人交代过后,他回到屋子便收到了新衣裳。
他穿着厚实衣裳等了许久都未觉得周身寒冷,且一直期待着能见到夫人,反倒心中火热。
“夫人来了。”
门口几个小厮小声说着并齐齐跪下等着夫人。
马夫也跪伏在地,他则当好马凳,伏在马车的踏板下,等着夫人踩着他上马车。
终于来了。
还未等见到人,雪来鼻尖嗅到一阵馨香,没几个呼吸,他用狭窄的余光看到一个飘扬的红色裙摆,紧接着他背上一紧,那人踩得他心脏差点蹦了出来,未等享受完这诡异又满足的感觉,那双脚便离了他的背脊,上了马车。
太短了,若是夫人能一直踩着他就好了。
他也上了马车,与马夫并坐,待马夫收拾好车绳便出发了。
众下人待马车驶离才纷纷站起身,各忙各的去了。
方施芸掀开侧面小窗的帘子向外望,路过寿安街,还看到了裴作清所说的那个卖泥人儿的摊子。
外面熙熙攘攘,小贩叫卖着,摊位一个接着一个,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或民家夫妻一同逛玩,或几个公子哥儿身着昂贵袄子谈笑风生,华丽的酒楼饭菜飘香。
小乞儿穿着露着脚趾的草鞋讨好过路人以求几枚铜板,卖糖葫芦的老人手指皲裂口中呼出的气形成一杆雾,还有府衙的人从巷子里拖出一具衣衫破烂被冻得僵硬的尸体。
方施芸想着平日里卖艺的一伙儿人怎么没在,没看到热闹,便撤了手靠回柔软的榻背,舒柳见状合上了小板子挡上帘子。
无趣。
方施芸今日上马车上得稳稳当当,踏着的那马奴似乎是自己前几日新收的奴隶。
她想到了那人的身姿,身体莫名划过了一股暖流。
离到通判府还需两炷香,漫长无比。
车上只有马夫马奴舒柳与她四人,那马夫她用了许多年,应是不会说她闲话。
于是她抛了规矩,命舒柳将那马奴带进车内。
不知这低贱奴隶过的何等生活,怎会长的这般精壮。
好奇。
雪来听见舒柳说小姐唤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又确认了一遍才在舒柳不耐的神色中掀开帘子进来。
“小,小姐。”
车厢不小,雪来就跪在门口,舒柳为了隔绝寒气关上了马车的木门,盖好帘子。
这一下车内坐了三人,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
“不知小姐唤雪来何事?”没有主人的命令,雪来叩在板上不敢抬头。
雪来?奥对,是自己前几日随性为他起的名字。
“无事,闲聊几句罢了,你跪坐便好。”
这雪来的声线与他的身形还算匹配,应是刚刚长成大人换了声线,音色浑厚却不嘶哑。
“是。”
雪来换了姿势,跪坐在地,耳朵通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怎地。
“你多大了?”
方施芸拿起一个芙蓉糕尝了一口,眼也没抬。
“回夫人,奴的父母亲也忘记是哪一年生的奴,估摸着十几岁了。”
但是他娘记得他的生辰,因着那日冯财主纳了一房小妾十分欣喜,赏众奴隶吃了顿宴席。他娘多年未吃过肉,是以牢牢记得那日。
十二月初八。
“年岁都不知,倒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