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重壁山,唐家堡。
这个时节的竹林染着一片嫩绿,暖风拂过,舒展开的竹节与枝叶间满满都是盎然生机。唐门坐落于崇山峻岭,竹林常青,消磨去这绝岭峭壁间几分险意。
一片玉白衣角自竹林中过,似也隐约勾着几笔淡墨的竹,如林间浅浅竹影落于其上。
静室之内,唐澈被一位着桃花春衫的少女扶着靠在软榻上,望向来人,隐隐泛青的脸上牵出一个无奈又苦涩的笑:“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你体内余毒未清,不可再动内力。”来人话语顿了一下,又道:“我已提醒你三次了。”
“……没办法的事。”唐澈偏过头去剧烈地咳了起来,就着少女手中的瓷盆吐了几口黑血进去,或许是余毒未清的缘故,他大概当真怕冷,这个天气围了个毛领,“唐门门主……总不能是个一直不能动内力的废物。”
来人神色清清冷冷,也不知是见惯了,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垂眸理袖,长睫扫落些许阴影:“他们是想逼死你。”
那少女将接了黑血的瓷盆放到一旁,拿过一个软垫垫在唐澈背后,慢慢扶着让他靠上去。这位传闻中重病在身的唐门门主倒确实符合传言中虚弱的样子,只是事实又有那么几分微妙的出入。
“我知道。”唐澈握住少女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阿画,妳且先……出去等一等。”
木偶般的少女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又善解人意地站了起来,向他点了点头,出了静室。她将门关好,站在檐下,半垂着头,平湖般的目光落在地上一只春虫上,随着其扫过新发的花草、散落的顽石。
她头上绑着桃红色的发绳,两端各系着个小巧玲珑的铃铛,风一过,叮铃轻响。
一墙之隔,唐澈艰难地压下胸口再次上涌的血气,虚着声音问:“……沉璧,你还有什么法子?”
来人一身玉白、淡墨勾竹,自背上取下琴匣放于软榻旁那一方案上。琴匣打开,里面有张名琴卧于其中,琴额与冠角皆制成特殊式样、自有玄机,名为枕玉;而这琴中传言以公输机关藏一极轻且薄的利剑,剑亦为琴身一部分,浑然一体,名唤漱雪。
“枕玉漱雪”,肖沉璧。
但此时重点不在这张琴更不在那把剑,而在放于琴匣一端的医匣。这内含医匣的琴匣,与这琴一样,同是他自师父那里继承而来。
“照常。”
“……那,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你若不乱动内力,我自能保你性命。”
唐澈疲惫地闭了闭眼,本想抬下手,却发现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作罢:“本来有阿画在……我不必如此。只是如今阿婆已经不在,唐门内部明争暗斗,我总不能再……”
唐门虽设门主统揽门内事,然其背后真正的掌事人、实际上的一家之主自来便是外界所称的“唐门老太”。唐澈这门主一位本就是已逝的唐门老太唐锈一手扶持,而如今伊人已逝,新的唐门老太之位尚且悬空,而一个背后一无唐门老太支撑、二无充足强力部属的唐门门主,这位置坐得着实不大安稳。
正如唐澈方才所言,一个不能动内力的唐门门主,实在不能服众。若他能招揽众多门中俊杰为自己所用倒还好说,只是当年战乱之时他率部分门内弟子参战,死伤惨重、自己又落得这般境地,门内部分人对他也颇有微词,隐隐有分裂之势。
如此,倒是进退两难。
唐澈看着肖沉璧默然打开医匣,不由自主地神游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总不至于成为第一个死在‘观音泪’下的门主吧。”
观音有泪,感众生苦而落。中此毒者若未当场暴毙,则往后常年受九种相生相克之毒磋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或可保全性命。其自南北朝起就位列唐门奇毒之冠,而除此之外,唐门不是没有更狠烈的毒/药,但观音泪位于奇毒之冠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因为——无解。
观音泪自诞生至今,从无解药。
饶是肖沉璧医术高绝、下手又狠,以素寒九针硬生生将他体内“观音泪”拔出一部分,但剩下那些已经渗入经脉的毒性,目前也只能压制,别无他法。
而唐门门主中“观音泪”一事,实在算得上是唐门秘辛。如今门内暗流涌动,这样一事自不宜声张,于是不知此事者多心怀不满与疑惑,知此事者多怀有不善之心,更让他的处境愈发艰难。
“难说。”
唐澈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一口气堵在心口,半天终于是无奈地叹了出来。
肖沉璧从医匣里取出来前调配好的药让他吃下,指尖划过医匣侧边夹层,取出一套银针,自唐澈百会穴起,顺着几处穴位下针,将他体内乱涌的毒性稳住。
唐澈似乎缓过来些,却仍是虚弱,只笑了下说道:“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动‘素寒九针’。”
“素寒九针二次入体,你会死得更快。”
他声音清温,不沉不闷,还染着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