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赤羽的信鸟飞过风雅楼高高挑起的飞檐,径直落在了沈亦之面前的书案上。他解下信鸟腿上绑着的竹管,取出信笺看了一眼,微微皱着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属下幸不辱命,恭候楼主驾临洪都。”
落款是庚辰。
沈亦之顺手再将信笺投入香炉内销毁,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地抱起一旁睡着的沈碧,往她身上裹了一件薄斗篷。
天色微暗,一辆带着风雅楼标志的马车疾奔出了城门。
···
斜阳草树,霹雳堂静默矗立于烟雨之中。最后一缕暮光沉入西山,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霹雳堂角落的高阁之上。
鸦青衣衫半濡,几乎溶于夜幕,在雨中轻轻拂动。
“女郎,我要做什么?”
何子规摘了黑纱幂篱,递给少年:“你且先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本想让何方在茶摊那边等着,顺便听些消息,只是那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老道士让她不太放心,到底是将他一并带了过来。
何方怔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也还是拿着幂篱乖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一向缺乏教导他人的经验,哪怕多年前将这孩子收留,也几乎都是别人在带着,师父让这孩子跟着自己,也着实是个……让她有些苦手的差事。
至于师父所说的让何方出来“历练”,拜入师门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察觉到这并非师父本意。
至于本意如何,她也许并非察觉不到,只是不愿去想。
何子规收回目光,于高阁之上放眼望去望去,将大半霹雳堂尽收眼底。夜色深沉无月,雨落人间有声,这种时候太过适合掩盖一些东西。
比如夜空中掠过的人影,又比如衣袂抖起微风的轻声。她的身影从低空掠过。半空的雨丝稍稍扭曲了轨迹,旋即恢复如初。
又或者是,一些藏于血迹斑驳间的陈年秘辛。
她敛了气息,足尖轻点树梢,纵身而起落到飞檐上,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衣袂如同舒展开的鸦翼,柔柔地擦过夜色。那身深色的鸦青衣衫隐匿于黑夜,是游荡人间的孤魂。
——亦是未死的鬼魅。
···
霹雳堂内,书房。
雷云拨了拨灯芯,孱弱的火光渐渐摇晃着腾起。他放下剪刀,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对面的年轻人面前。
“有劳雷堂主了。”年轻人眉目带温和笑意,声如三月春风,接过了茶杯,“雷堂主,恕苏某直言,劫傅敏这步棋,你走得可真不好。”
雷云坐在阴影中,面色阴沉,不回他的话。
“现在呢?派出去的那些弟子在指月阁全军覆没,人也没劫到,还白白浪费了堂主手中唯一一瓶三息镇魂香——雷堂主若是能好好按照苏某的计策,专心拦截辛未,阻止她与‘红尘剑’的会面,也许要比如今的局面好上一些。”苏寐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水,“指月阁……那可是风雅楼啊,风雅楼一旦和‘红尘剑’搭上线,可是大不妙啊。”
“你的意思是,风雅楼会选择对‘红尘剑’施以援手?”
“两种情况。”苏寐放下茶杯,抬了抬手,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郎君该有的手,“一,风雅楼施援,与‘红尘剑’站在统一阵线;二嘛……就是风雅楼千方百计阻拦‘红尘剑’,甚至,逼她出局。这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让她出局不好么?”
“当然不好。”苏寐轻笑一声,“她若出了局,好好活着……你我就该睡不着觉了。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江南,难道不好么?”
“苏三郎,时至今日,我竟不知道你的话,我该不该信了。”雷云按着桌案缓缓倾身,烛火投下的大面积的阴影压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雷堂主不必动怒。”苏寐依旧笑得温和,“苏某是真心地想要帮雷堂主的。”
“真心?”雷云坐了回去,面目依旧掩在阴影里,冷笑了一声,“我看不见得吧?”
苏寐叹息一声:“雷堂主啊,她若缩在长安,谁也杀不了她,谁也无法猜到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给你我一剑。但是她既然来到了洪都,那这就是我们的机会。雷堂主可别忘了,乾元二年的那七千斤黑/火/药吗……”
雷云低声呵斥道:“苏三郎!慎言!”
“这事儿不仅你知我知,雷堂主,不必自欺欺人了。”苏寐抬眸,指尖下意识捻着颈上的丝巾,“只要‘红尘剑’一断,雷堂主便可高枕无忧。当年若非郭子仪介入,她早就死了。不过那时,巅峰时期的她尚且沦落到那般狼狈的地步,如今……呵。”
“让我霹雳堂出面对付她以及风雅楼,而苏家躲在后面,‘高枕无忧’,苏三郎也是打得好算盘。”
“雷堂主大可不必如此。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的,害了你,对苏某也没有任何好处。”苏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