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世自入朝为官,到被困东宫,再到如今,已庸庸碌碌过了七个年头。
她往常整日身着素衣,素面朝天,只因她久困深宫,与太子也不过挂名夫妻,早失了上妆的心思。
今日却是描了远山眉,绛红点朱唇,身着沧浪青纱,腰系鹅黄莲花绦。她眸色浅淡,墨发披肩,因常年接触命理天机,整个人透着一阵轻灵之气,恍若神女。
太子云慎端坐殿内与她对弈,手中落下黑子,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攻势越发凌厉,这一步直接拿掉她四颗棋子。
“如今我大业将成,待我清除最后那股势力,就履行我们的约定,”云慎满意地看着竹清世微微抬起的双眸,“放你出宫,还你自由身。”
酷暑天干物燥,整个宫殿如同一个巨大的笼屉,热得人心烦,让人不知不觉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听到“出宫”,她向来安之若素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动容,浅淡的眸轻转,眼神柔软起来。
像是单单这两个字,就能让她为之心颤。
她熬了七年,帮云慎清除了朝堂上所有势力,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离开了。
竹清世却不言,轻呷一口云雾白茶,左手轻拦右袖,右手二指夹起一颗剔透的白玉棋子按下。
窗外蝉鸣热得急叫,此起彼伏。
黑棋刚刚还大好的局面因这一白子而顷刻局势翻转。
乃是之前下的一颗不起眼的棋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让人心寒。
借势前倾,两人距离拉近,她那双下三白凤眸抬起,与面前轮椅上的人四目相对,流露了些许怜悯。
“殿下,你败了。”
竹清世衣袂轻纱随风微动,毫不留恋地袅袅起身。
云慎以出宫为条件,无非是想用她对付那股势力,压榨出她最后的价值。
但竹清世知晓他那么多不堪过往,想也知道云慎即位,她活不长。
皇家之人何其贪婪无耻,利用了她七年,最后还用这副施恩的嘴脸要她做事。
因此,就像这假模假样的婚姻一样,竹清世也从未真心辅佐过他,没有一刻不想从他的控制下逃脱。
她忽地推到身旁精美的元青花梅瓷瓶,听着瓷瓶坠地清脆美妙的声音,丝毫不顾瓷片划破了肌肤,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吧,太子殿下,最后胜的人,是我,是我!”
摔碎那御赐的瓷花瓶,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云慎直眉皱起,瞥了一眼发癫的竹清世,定定地看回手下将败的棋局,眉越蹙越深。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杀——!!!”
忽地一阵嘹亮的喊杀声盖过蝉鸣,响彻宫内,由远及近传来一片刺耳的刀剑相撞之声,交织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透红的夕阳映照着鲜血,东宫外已见士兵闯入,来军势如破竹,打了皇宫内羽卫军个措手不及,卫军慌乱过后立刻奋起厮杀,后人踏着前人尸体,前仆后继。
大厦将倾,云朝将颓。
云慎紧握轮椅边的扶手,不甘地扭头瞪着门外,目眦欲裂。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这个冲进宫中夺位的人本该是他!
竹清世清丽轻盈的身影出了天机殿,在剑影刀光中,冲天血气中,漫天如血残阳中,心脏不可抑制地怦怦跳了起来。
再也不顾往日繁文缛节,在长长的宫廊里跑了起来,跑得她气喘吁吁,额头汗滴垂落。
用轻功跳上墙头,看着陡然开阔的视野,忽地泪水涌上,想喊出声,却只留哽咽。
她想重见宫外的景象,已经七年了。
七年,太久了。
好在多年来的隐忍,多年来的伪装,多年来的如履薄冰,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终于逃出这个牢笼了。
竹清世跳下墙,一个没站稳,跌在了地上,摔得她眸中水华涌出,华美的衣摆染尘。
她却全然不在意,抬头望着天,癫狂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湖啊……竹清世就要回来了!”
宫墙下,一队人马走来,她警觉得抬起头,看清来人,心立刻高高悬起,起身一步步往后退。
来人走在众士兵前,身穿玄铁甲胄,马尾半扎,左耳挂一片羽耳坠,手握三尺青锋剑,眉眼上扬,唇角天然上翘,衣摆与发丝随夏风飞舞。
竹清世心脏狂跳。
她无心思欣赏,也不敢细想司衔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知道,此人乃她宿敌!
司衔与她是同门不同派系的师兄妹,从江湖撕到朝堂,斗智斗勇近十年,视对方为最大的宿敌,每次交锋都下死手,不给对方留活路。
她几乎可以预见落到他手里会是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