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宋宛辛瞧了一眼,鼻间传来熟悉的气味,却勾不起她一丝食欲。
“呵,家乡?家人?我竟不知,爹爹出事,第一时间就将他放弃,甚至不惜以牺牲我们全家为代价来平息他国怒气的也配称之为家人?谭兄或许会说,国高于家,很多事情都非你我可以左右,所以我没有怪你。
只是从那一刻起,我便没有家了……大理不是我的家,他们抛弃了我,抛弃了宋家。这样的地方,我此生都不想再回去。”
自父母出事,她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大理国的土地。扎根梵城这六年,那所勉强可避风雨的林间小屋便是她的“家”。
想来,自己如今既非大理国人,也不是北宋人,身若浮萍,孤苦伶丁。
她没有家人,自然也没有家了。
宋宛辛低头,再瞧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都是大理国家乡菜,熟悉的气味一再钻进鼻腔,她一忍再忍,终是抵挡不住心头百般难受,一滴苦涩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小辛……”
白衣郎君缓缓伸手,想拭去眼前少女脸上的眼泪,手刚伸到宋宛辛面前,却突然被另一只大手抓住。接着,裴宴临铁青着一张脸,迈开步子走上前,站在两人之间。
“裴兄?”
少女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落在裴宴临眼里,令他的愤怒急剧增加,他气她不但来见这个大理人,还被他弄哭了。
“你又想对我的娘子做什么?”
“兄台这是入戏过甚,出不来了吗?小辛从来都不是你的娘子,从前在雍城,为了人前不落人话柄,你轻薄于她已非君子所为,如今还要损毁她的清誉,真是小人行径,令人可耻。”
裴宴临不怒反笑,坐下来将宋宛辛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就算我是真小人,也好过一而再再而三,逼迫小辛的假君子。”
“有没有逼迫,非你一人断言,说起对小辛的了解,你根本不及我万一!”
少女见两人情绪激动,生怕段檀越不小心再说出什么,她急忙起身,拉起身边少年就要离开。
“今日多些谭兄款待,我想起衙门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待你办完家事回来,我们改日再聚,告辞。”
段檀越冷眼瞧着宋宛辛将裴宴临拉走,那玉白的双手,指尖泛粉,此刻正紧紧抓住黑衣少年紧实的胳膊,曾几何时,那双手也是这样拉住他,一边摇晃,一边娇纵开口。
“檀越哥哥,你就依了我吧!”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耶!檀越哥哥对奴奴最好了!”
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一句“改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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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酒楼不远,已经完全远离段檀越视线,裴宴临甩开宋宛辛,黑脸站在原地。
“还要再聚是吗?果然是家乡人情切,有剪不断的感情啊。”
宋宛辛擦擦眼泪,知道裴宴临又在闹别扭。
“裴兄说话就不能不这么尖酸吗?”
“我尖酸?倒及不上他,两三句话就把你弄哭了,那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说什么了,你哭得这样厉害?”
她自然不能说,于是只是垂下头,瞧着自己的鞋尖。
“只是说起家乡,有些想念那里罢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裴宴临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就比如此刻,正如每次她撒谎,就会不自觉躲开他的眼神,看向别处。
“看来,那个大理人说得不错,我对你的了解,竟不及他万一,你既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裴兄!”
面前少年拂袖而去,宋宛辛语顿,自知理亏,也没有再追上去,她极力忍住此刻又上浮的焦躁情绪,转身朝衙门走去。
还没跨进班房,那股熟悉的脂粉花香传进少女鼻腔,她迈步进来,正好瞧见屈少瑾指尖染了一块口脂,准备往嘴唇上抹,她赶紧冲上去,抓住少年的手。
“你疯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寻思,万一贼人就是专门挑抹了这个口脂颜色的女娘下手,我涂上出去走几圈,没准儿还能在去京城之前帮你们把这个案子破了。”
少女无言,拿起手绢将他指尖的口脂擦净,嗔怒道:“你别瞎操心了,放心交给我们吧。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出发,天黑之前还能到石绵镇的驿站。”
牵马出来,屈少瑾瞧着少女垂头丧气,往日与她形影不离的裴宴临此刻也不见踪影。
“冰山脸呢?老子走了,他不来送送?”
“许是有事绊住了,我们往后汴京再聚就是。”
“行,小辛,相识虽然只有不到三年,我却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现在……你就算是我妹妹了,等我在汴京站稳脚跟,咱们京城相聚,一起看尽世间大好河山,饮酒作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