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个明白人,当即写了血书交给来人就自裁了。”
“据闻廷尉狱中看管极严,连衣带腰束都管控。这董冰如何自裁?”
“原本公孙汲派去的人要送他自裁之具的。可是他怕廷尉狱顺藤摸瓜,致令功亏一篑,于是……”说到此处,韩懿似不忍言,静默良久,话语惨然:“拼一身残力,首碎于狱壁。脑浆迸裂,惨不堪言。”
顾绘素用手握住了口唇,可是依旧掩不住因震恐而发出的声息,如此惨状,令她这素来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也不禁悚然。
“这代价不可谓不大。”顾绘素瞧着船行河上涌起的波澜,慢慢平息了心中震撼,道:“既如此,你为什么非要先从梁略这里下手。让我去说服太后,从宫里入手不是更容易些吗?”
韩懿早已恢复冷静,他看着顾绘素,似笑非笑,道:“从宫里下手,来个釜底抽薪,攻敌不备,确实比直接向王昶下手容易些。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拿什么说动太后?”
顾绘素道:“太后为陛下之养母,东宫之祖母,其话语之分量,天下再无人能比。太后享母后之尊荣,向来无欲无求,不偏不倚,她的话必不令陛下生疑。梁美人被幽闭,城阳王孤苦,皆非太后所乐见。且梁美人曾为太后身边的人,自为嫔妃以来侍奉太后恭敬谨慎,十分得太后欢心。而赵美人等宠姬不敬太后,纵容母族跋扈,屡次与陈氏争利,太后必然乐于扶持梁美人以对抗赵美人。”
韩懿边笑边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没错,可我们这太后……一向不与政事、唯图自保。你难道忘了太后只是天子养母,当日天子‘诛卫’时,陈家也没出什么力?你说太后为陛下之养母,东宫之祖母,可是千秋万岁终有尽头,陈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
顾绘素听了默然不语,韩懿却睨了她一眼,终于弯下腰来向她低声道:“太后那边也不是无法借力,她也并非绝不出手。若要一向安如泰山的太后有所向背,就只能等形势再清晰一些,砝码再重一些。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梁略弄出来。届时太后审时度势,或可执言。”
“你说的果然不错。只是这董冰人微言轻,就算有血书在手,难道天子一定动容吗?就算有所动容,会为此否定太子所为吗?”
韩懿却似乎成竹在胸:“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让郭菀出头。董冰不足道,董家其他的人也都禁足家中。董冰与梁家也是故旧,郭菀出手也算是名正言顺。况郭菀是郭誉之后。当年追随陛下诛卫的,除了我家和郭誉外,大都健在。陛下念旧,生者固然耗尽了他的故情,可是逝者却长留心间。何况自去岁天子风疾以来,太子和王昶动作不断,天子早看在眼里,只是引而不发罢了。如今晋北大捷,而天子风疾大愈,早已不满太子所为。今日朝会,王昶跋扈,公孙汲暗中安排好人,狠狠地拱了一把火,如今天子嘴上不说,实则百般厌恶王昶。你今日去和郭娘子说,那些污人清白的证据不过三两日就可入京。她若有心,就不要再迟疑。””
顾绘素听此言语,不禁心悦诚服,望着他正色道:“韩令德算无遗策我早已领教,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深谙人心,实在令人心折。我只不明白,你一个弱冠少年,如何有这样的深沉心机。”
韩懿见她问的认真,他却只是向她一笑,别过脸去,望着茫茫河水、荡荡苇丛道:“你若同我一样自小孤苦,无依无靠,你便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顾绘素听了不禁感慨,道:“我从前只道你颇有野心,不知你心里也苦。”
韩懿便笑:“人生于世,冷暖自知,你今日能明白我,也不枉相交一场。”
顾绘素被他说得动了衷肠,黯然道:“你才多大,就发此浩叹,可见人心相隔,如山如海,实难相通。”
“那有什么?就像我也不知聪慧如顾女傅为何选择走这样一条孤勇之路。”
顾绘素有些惊诧:“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明白?”
“当然不明白。”韩懿道:“如果我是个女子,有你这般才情美貌,定然找棵大树,荫蔽终身,尽心辅佐夫君,惠及父族。可惜我是个男子,并无捷径可走。”
顾绘素一时茫然,一时又觉得好笑:“韩侯真是令我无言以对。如韩侯这样的爵位在身,又有天子亲自抚养长大,生而富贵的贵家公子,自然不会明白我们顾家这样小户人家,三代单传,势单力弱。父亲身微俸薄,母亲早逝,兄弟年幼单弱,剩下几个姊妹,没一个省心的。唯有一个姑母可以依靠,还长年卧病。我常常夜半醒来,听门外孤寂无声,孤独恐惧有如潮水,片刻不息。”
“果真人人皆是孤行客,个个都是独眠人。我虽生而享有富贵,却是以家族覆灭换来的。”韩懿大笑之后,转向顾绘素:“你想振兴家业,公孙汲、邵璟或者别的卓越倜傥、德能具备的贵家子弟,择一人借力起势即可。我想你的苦恼不在于此,还在于你自身。别忘了,你家在前朝可是出了两代贤后的,若那两位皇后也如你这般,不知何日能成大事。”
公孙汲、邵璟……顾绘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