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仲郎提起闵娘子,得知闵娘子家为国捐躯、一门忠烈,极是钦佩。今日竟能得见,实乃幸事。母亲与姑母是个念旧有情的,自然怜惜娘子。闵氏一族与梁氏乃是故旧,正该多走动才是。如今你我既已见了面,此后也当常往来,就该如亲戚们一样才是。”
郭菀与闵氏言谈时语气客气而又热情,称呼居然是谦敬词,这是闵氏始料未及的。她也没想到郭菀会这样将二人此前在街上冲突一事轻轻抹掉,又体体面面地就把她和梁略的关系不着痕迹地转换,这自然是要断她入府的路,不觉脸上略显尴尬,见郭菀饮了酒,便也赶忙跟着饮酒。
闵氏今日能来,自是因为风闻到郭菀此前与梁略和解时提及愿意容留女儿之事,便觉得或许有所转圜。现在见了郭菀一个缝子也不给她留,自然也就不好再提什么,言谈话语中也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她从前与梁略的关系。
“承蒙夫人谬赞,闵氏一族效忠君王、奔赴国难乃是本分。再谢夫人怜惜,妾卑微之人,得夫人如此相待,不胜荣光。此后定当多拜会夫人,夫人莫要相弃。”
闵氏接的也算不卑不亢,对于自己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然也是为以后尚有转圜的余地,郭菀也便知道她果真没断了念想。
那闵氏是有备而来的,恭恭敬敬地奉上见礼。这礼却是一套精美瓷器,胜在形制、花色格外雅致,却并非价值不菲之物。如此一来,既不过于贵重有在梁略正室面前骄矜炫耀的意思,却也不肯太过简薄,显得寒酸。
阿辛从闵氏带来的侍女手中接过瓷器,呈到郭菀面前。
郭菀就在阿辛手中淡淡扫了一眼,心中也便揣测出闵氏的为人行事来,知道此妇果然并非简慢浅薄之人,脸上却一丝不露,笑道:“闵娘子惠赠,妾不敢推辞,多谢。”
此后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虽是闲话却都用上了十分心思,你来我往,谁也不曾察觉彼此有何破绽。
那闵氏也不是个没眼色的,知道郭菀虽客气接待,实在是不待见她,于是不过几杯酒之后,便告辞欲去。
那边阿辛早备好了礼,一份是给闵氏的,一份却是给那女孩儿的。
闵氏忙拜谢,又命那女孩儿道:“兰姜,还不拜谢夫人慧赐?”
那名为“兰姜”的女孩忙上前拜谢,口中犹称“母亲”。
郭菀迟疑片刻,却对那兰姜道:“兰姜,好个名字。你可知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母养育你极尽辛苦,如今她在身侧,你称我为母亲,她该如何难过呢?”
兰姜不过是个幼女,不明白郭菀的意思,便抬头去看闵氏。
那闵氏面色微变,终于仰首向堂上,对郭菀躬身道:“夫人的意思妾已明白,妾同仲郎曾经的关系,夫人想必也已听说。妾不敢违拗夫人,也不敢有何非分之想。然此女既是仲郎的,遵照礼制便该称夫人为‘母亲’,夫人万物推辞。”
郭菀起身下堂,来至那兰姜面前,不过略一打量,就见此女一双明眸天真无邪、玉雪可爱,虽因是幼小女童,面容要柔和许多,然而却有些羌人的影子,同梁略极为神似。
她慢慢弯下腰来,细细瞧着这神色酷似梁略的女孩儿,笑道:“你若要认我做母亲,须得等你父亲回来才好安排。只是那时候若要你来我身边,你可愿意?你先不必急着回答,再慢慢想一想。”
那兰姜似乎有些听懂了郭菀的意思,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抓着母亲裙裾向后蹭了蹭,一张小脸紧紧裹在母亲的裙后。
而闵氏自然懂得适才郭菀一番话其实是对她说的,于是面色惨白,半日无言。
郭菀目光便落在闵氏身上:“你既然是个明人,我也不必和你说暗话。你和仲郎的事情,须得仲郎发话才行。如今他不在家,谁也留不住你。仲郎不在的时候,你若果真愿意与我结交,那当然很好。可如果你是想着别的,那还是等他回来,亲自和他说吧。至于这幼女,若是仲郎允准,我要容留她又有何难?我如今不留她,是为你着想。你的前途尚且未定,就急着把女儿交给我,若是将来两处落空,你又能指望谁呢?”
听了郭菀之言,闵氏却面色更加难堪,到底还是作出个笑容来,言语却肃然从容,躬身道:“多谢夫人用心良苦,妾感激不尽。妾爱此女,却不敢有私心。既是仲郎之后,合该称夫人为母,此乃从义不顾私。”
好个“从义不顾私”,这闵氏不愧是将门之后,看似生得娇柔温顺,竟有几分不容小觑的勇略。郭菀倒不由地对闵氏刮目相看了。
“既然你这样说……”郭菀一笑:“也好。等仲郎回来了,禀明高堂,遍告宗族才好接了她来。”
那闵氏不再说什么,带着女孩兰姜又向郭霁互行了辞别礼,慢慢却行下堂。待她转过身向外行去时,却见窗下笸箩中是针黹丝线,旁边整整齐齐叠着的,是两件男子直裾深衣。
一件玄色、一件素色,一件深红,都是梁略平日常穿的颜色。
这样的事,从前她也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