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神。
须臾，地面传来低沉震动，急促到扬起满天黄尘，不消片晌，六七匹受惊的马挤挤攘攘狂奔而来，个别马背上横趴着不知生死的人，鲜血随颠簸淅沥沥落入尘土，淌了一路。
悭忱掸掉落在衣上的浮尘，脚下一步行数十里，五息过后人已然立在嵇城城门下。
门洞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马蹄狠狠践踏过的腐尸虫尸，个别躯体有新鲜的被翻动的痕迹，他袖里飘出三颗墨滴子，分成数绺细线钻入嵇城死气沉沉的大街小巷。
在城门洞不远处，鲜血痕迹延伸到末端，他看见温热马匹尸体尚在抽搐，四周零落五六具焦黑难辨的尸骸，却全无怨气皆若慷慨赴死。
马尸脖颈，被利齿撕开狰狞口子，血还在流但没有进食痕迹，悭忱居高临下看着那只惨白马眼，能想象到此物并不贪心血肉而是在追求杀戮的刺激。
毫无疑问，降临在嵇城的是魔将，是他从未经历从未见识过的极恶之徒。
浓墨拧成的线似乎发现什么，颤抖着提醒他前往一探，一直绕过略微狭窄的巷道，那片被打斗夷为平地的民宅终于落入眼前。
大宅七零八落的砖瓦青石间同样躺着腐尸，却遍布破碎的骨肉不见丝毫血迹，异于常情。他们姿态各不相同，无一例外冲着房屋废墟方向匍匐挣扎。
房子里有人，至少经历过争斗。
“赶尸术。”
身为冥皇，他多少听闻过人界这一备受唾骂阴煞邪门的道术，此门宗自神魔大战后逐渐兴起，以驱尸御魂让尸骸行如活物，或满足失去亲人的百姓相思之苦；亦或借此作为重建家园的劳动力，在当年可谓备受尊崇——随着每一场战乱结束这宗派都会昌盛些许时日。
可惜诛魔之征后，这道术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以尸身要挟生者而渐渐臭名昭著。
而如今，更是被恶意作为杀烧劫掠借刀杀人的手段。
他试探性感应是否尚有游荡此地的魂魄，却意外发现……整座城池里的怨气竟然凭空消失，甚至没有半点残魂留存。
干干净净，连冥土都是一派死寂。
就在他迟疑之时，墨线再次跳动，有力道牵扯他靠近那片破败成废墟的宅子。
没有魂魄，却有活人。
他绕开尸骸，一步步迈向丝线延伸之处，有一少年捂着手臂，强作镇定坦然走出，他发带凌乱青袍沾血，断裂的绸锦一直延伸到偏角那朵不起眼的红药，右肩盖着五色神雀的披珮，悄无声息将还在滴血的手缩进阴影。
“莫非……阁下便是身后黄雀？”
悭忱打量着他眉眼，面对质问充耳不闻，漠然绕过，在少年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见到了躲在坍塌墙后的另一人。
“吾竟是不知……韶家皇子有如此胸怀？”
韶惊羽面对如此实力威慑本就强作镇定，甚至连坦然站立都难以维持，一听此言几乎瞬间慌乱，腰侧剑锋出鞘三尺，磕碰出刺耳噪音。
“你……你究竟是谁？”
“冥皇。”悭忱居高临下打量着失去意识的明朝，半晌将目光落在韶家子身上：“吾乃凰王之扈——水神眷属，倘若这么说，汝能放下戒备的话。”
韶惊羽死死攥紧剑柄，眼眸犀利，不曾有半分松懈。
“明兮，汝当识得？”
蓦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他终于下意识松了口气，大着胆子缓缓挪到悭忱对面将明朝挡在身后：“你……你当真是冥皇？你如何认识兮儿妹妹？”
“若吾不曾记错，当年野心昭昭先于燕臣两家毁掉韶氏江山的，正是明家。”悭忱依旧不回答他提及的问题，安安静静注视着这两个本该成为相敌视乃至家仇国恨的人。
但以当前局势来看，韶家子压根就没有报仇雪恨的心思，甚至面对他还要护着身后仇人。
冥皇很费解。
“是与不是，应当与阁下并无关系。”韶惊羽见他一门心思不肯放过明朝，语气也逐渐强硬：“既然阁下知道在下身份……就该明白，这是在下私事，倒是您一直在回避问题，莫非……是冒牌货？”
“韶躇与其麾下诸多将领的契约，是吾当年亲眼见证的。”
“拥立承君，世代作臣，手足相协，歃血为盟，永年不叛。”
“此契约经由荒神书写，以韶氏再难出根骨为代价，除去后来册封的臣家——明家燕家师家乃至颜家，皆要护韶躇后世周全，不得相残。”
被严严实实挡在废墙下的明朝，全身上下显而易见的伤痕累累，以及他右手臂上比韶惊羽还要触目惊心的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