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天选之女,明年的陈留王妃,何令儿可是要好好利用现下这一年的。
她缠着杜衡,私下说尽好话,终于磨得他同意放她偷偷出府去玩,帮她隐瞒。
“我就知道杜叔最疼我了!”何令儿笑靥如花。
她这话发自肺腑。
自小她阿耶劳心国事拼命扑在案牍上,她反倒是见杜衡的时候多些。
何令儿喜喜欢欢出门去。
身为宰辅之女,从小被强按着头学诗书六艺,学琴棋歌舞,她原本倒也木木地甘之如饴,但此番得知自己原来出阁之日近在眉睫,她陡然兴起了一阵热忱,想再多看一看外界的市井烟火红尘,寻些有趣乐子,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急促。
‘若是明年入了府,做了王妃,管家理账诸般事儿套上来,那可……哎,太劳神了。’
何令儿踌躇满志,看话本里有女扮男装出门游玩的段落,自己原先不敢,此刻却肥了胆要试一试,寻了件普通书生衣衫,自行去描画眉目。
她知道杜衡定然私下派府中暗卫盯梢保护,她乐得自在。
青衫小帽温润气象,她打扮好揽镜自照十分得意,分明是个俏书生。
想想还差了什么,突然想起,读书人腰间必要悬些明珠玉玦,以增雅致风流。
相府哪里缺这些珠玉之物?上一世击碎的那枚稀世之珍月笼纱,这一世自己起晚了未曾珠戏,想来倒是得以保全,正好拿来珍重身份。
她去自己房内黑漆描花匣子中寻,满满一匣圆润珍珠流光溢彩,她将手指浸入珠海中翻动逡巡了几回。
没有摸到月笼纱。
奇怪,明明这一世没有化为齑粉……何令儿急着出门,左右翻找不得,也没有再耽误时间,随便寻了枚拇指盖大的南珠以络子系好,挂在腰间。
何令儿保证过绝不去那些污浊腌臜、三教九流的所在,她在御桥上看了一会汴河上的水波游船,又去樊楼点了果子尝。行在路上,看红尘百态,听人声鼎沸,往来车马如织,轩陌呼喝相闻,商贩吟叫百端,她不禁被这市井繁华迷了眼,只恨自己从前在相府里太老实,竟然不知道外面天地广阔,竟有这许多新鲜事。
她走得有些累,正遇到一间糖水铺儿,兴致盎然奔去,要了一盅香饮子慢慢品。
人间烟火红尘繁华中,突然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刺耳声音。
“贼汉子你说,这几日做生意攒下来的钱,怎么突然少了一半?”
循声看去,是旁边一户卖油炸鬼儿的。
油炸鬼是一种面食小吃点心,支了个摊子在当街里。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衣着平常朴素。
“你说,是不是你偷的?你拿这许多铜子儿去干什么!”
那妇人挺着壮硕圆滚滚的身子,立着眉眼对那畏缩汉子发问。
“天杀的,赚钱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的事情我看你倒做得出来!”
那男子生得相反,一副瘦小枯干模样,面色蜡黄,两腮凸出,此时正梗了梗脖子道:“你这婆娘,你亲眼见我拿了么?惯会冤枉人!”
何令儿从未见过这等寻常夫妻争执吵闹,不禁起身好奇凑上前去。
那妇人软了几分,兀自不信:“真的不是你?”
男子身子挺直,大声怒道:“咱家每日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全被你这不会持家的婆娘丢了去,你不说自己看管不严,怎么冤枉我偷,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何令儿兴致浓浓,又替那男子冤屈,又替那妇人着急,凑到了油炸鬼摊位前伸长了脖子看,若不是心知自己声音娇嫩多说上几句容易露馅,几乎忍不住开口劝架。
男子愈说愈气壮,伸手去指那妇人,却不想手一伸,恰好打飞了油炸锅内的大匙。
大匙带着一勺热油,攻击范围虽不大,针对杀伤却极强,不偏不倚正向着何令儿眼前飞来。
何令儿傻在当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滩金黄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近。
这,这是为什么啊?
说好的重生为人,天选之女呢?
重生难不成就为了站在汴京夜市中被一勺热油浇了头,毁了容?
一瞬间何令儿也不知自己脑子是怎生长的,突然一片空白,唯有一个毫不相干的画面异常清晰。
一条新鲜西湖六月中起的鲈鱼,花刀斩露白肉,葱姜黄绿增香,刚从冒着热腾腾雾气的蒸笼中取出,厨子取一勺热油从头至尾淋过去,滋滋啦啦爆脆声中,香气如点燃般绽放开来……
一声惊呼出口,千钧一发的关键一刻,何令儿预想中的烧灼感却没有出现。
她看向前方一个白衣身影,长身玉立,宛若天神,替她挡开了这一击。
那人回身瞥她一眼,懒懒道:“没事罢?”
何令儿看见那人面容,愣了一下。
这男子容貌俊美无俦,神态闲适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