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衡眨眨眼睛，确认他不是幻觉。
发生了昨夜的事，他此时还能出现在书斋里，她心中自是感激他的大度，但她的步伐却因此变得沉甸甸，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迟缓的脚印。
陆青斐听见她走来的动静，思索着是该这时候去窗边同她打招呼，还是坐着不动，等她前来。
左右摇摆之间，余光就瞥见姚静衡出现在窗外。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脱口就说出此前准备好的调侃：“你个正经读书的，怎比伴读来得还晚？”
她并不意外陆青斐若无其事的语气，也敛起她彻夜不眠后的疲惫，怀抱着书册立于窗前，言笑晏晏道：“伴读又无课业要做，当然起得比我早。不若你替我写完剩下的，我明日定能比你来得早。”
他胡乱翻开书本，借以躲避她潋滟的眼波。“我今夜便向陆先生告状，好教他罚你抄书。”
适才的一长句话用光了姚静衡的机灵劲，她想不出该如何继续接他的话，索性干巴巴地笑了声。
甫一走过窗边，她面上的笑意瞬时消失。迈进书斋之前，这甜丝丝的笑容重新浮现在她嘴角。
哪怕看见书斋内添置了一张桌案，姚静衡也没忘记保持微笑。
她在昨日的位置上落座，回头看向后面的陆青斐，说道：“我先读书了。”
两张桌椅虽是一前一后，但中间隔出一大步宽，姚静衡不由得提高些音量，免得低头看书的那人听不清。
陆青斐将自己的视线拘在字里行间，手指假模假式地翻过一页。
他头也不抬地说：“若有难处，问我便是。”
姚静衡轻轻应了声“好”。
她翻开《尚书》接着之前的看，良久没有翻页，目光一直被钉在同一个字上。
心怎么都静不下来，不如先练几张字。她轻手磨起墨，动作很是小心翼翼，几乎没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
纸上墨满，人心半定。姚静衡看着怎么都写不好的“淇奥”，犯难的眸光不由得向后飘了飘。
她拿起纸，身子稍微抬离椅面又坐下，打算再独自练习会儿。
一张纸的正反两面都被墨字浸染，“淇奥”二字还是被她写得不堪入目。
姚静衡灰心丧气地看着自己的“大作”，下定决心似的闭闭眼，手掌一撑桌案就站起身，心头猛跳地步向陆青斐。
她在他案边蹲下，问道：“我有两字写不好，可否指点指点？”
“你快坐。”陆青斐忙往里挪。
虽分不清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但能够确定的是，这心思不太清白。
他现在就是片乌云，指不定何时就淋她一身雨，万万不敢和她离得太近。因此明知她在他面前会感到拘谨，他也不去打破这份恰到好处的疏远。
可他没想过要她蹲在他腿边。
姚静衡不明白他是真的愿意让她坐在他身边，还是在和她表面客气，实则内心不喜被她靠近。
她怕做错事，便装作没有听清。“你适才可是在同我说话？对不住，我没听见。”
陆青斐何尝不清楚她在试探他的态度？
可同坐与否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哪会如此难以抉择？
他向来对这般过于谨小慎微的秉性嗤之以鼻，可当此刻蹲在桌案边不知所措的人是姚静衡，他除了对此感到烦躁，竟还有些心酸。
陆青斐不自觉伸出手，想要直接将她拉到连椅上坐好，手最后却落到身边的空位，拍了拍。“坐着吧。”
过了两瞬，姚静衡才点点头。
她倒是坐了上去，但她挨着扶手，人也只坐在边上，姿势比在陆执英跟前都要端正。
陆青斐没有就此多言，也没有让她靠近，只是自己稍微向她挪了挪。单论这半条胳膊的距离，称得上是近在眼前，但较之以往，已经是远在天边了。
一夜而已，她的字已初具雏形，他不必手把手地教她写，仅是就地圈出三两处需要改进的地方，并在旁边的空白处给她示范两遍。
姚静衡一点就透，压根儿不给他开口指导的机会，丢下一句“多谢师兄”便拿走纸回到自己座位。
手法上的困阻迎刃而解，她提笔再写“淇奥”二字，便与陆执英给出的例字极大相近。
姚静衡重新来到陆青斐的桌案前，将她写好的字呈给他检查。
陆青斐凝眸看着他手里的笔。
宁愿费力气多跑一趟，也不肯坐在他这处，借他的笔重写？
或许他根本就不用费心思索如何与她保持不近但也不远的距离，此事自有她操劳，况且她于疏远一道的造诣远胜过他。
迟迟没得到答复，姚静衡问：“是这样写吗？”
陆青斐在鸡蛋里挑骨头，一言不发地圈出一处细微的错误。
依旧不需他出声，她通过在脑海里和陆执英的字进行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