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融融天光最是惹人昏眠。
姚静衡眯起眼睛望向窗外,庭中无人,满地黄叶却使耳中充满喧嚣声。
她端起一摞锃光瓦亮的碗碟放进碗柜,转转手腕便提起笤帚去扫落叶。
长姐姚静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庖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少女柳眉杏眸,肤色苍白,鼻头微红。下巴尖藏在鹅黄色的毛领里,一枚银铃坠在毛领下,随她挈裙的动作而发出细细的脆响。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起整洁的庖厨,随口道:“阿爹让你做份蔗浆菰米饭送去程家。”
父亲姚笃乃是这梁泉县县尉,素来清早离家上值,直至傍晚才从县衙归返,何以在午后时分吩咐她做事?
“阿爹本让你午前送去,我给忘了。”地面的水迹染污绣鞋鞋边,姚静殊嫌弃地噘噘嘴,提着裙摆向后退了退。
姚静衡对她口中的“忘了”习以为常,只道:“家里没蔗浆了。”
姚静殊天真地眨眨眼。“与我何干?”
“阿姐得给我拿十文钱。”
姚静殊磨磨蹭蹭地从毛茸茸的袖筒里伸出手,取下腰间湖水绿绣银莲的荷包,摸出铜钱递给姚静衡。
她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净的布帕,包住这些铜钱便去淘米蒸饭,然后急匆匆出门。
北风不息,庭中落叶越积越多,姚静衡搓了搓冻红的手,在太阳底下叹了声气。
路过隔壁程家的门首,她状似不经意地朝里一瞥,手卷书册的青衫男子正站在梧桐树下诵读。
隐秘的欢喜浮上心头,姚静衡转瞬就将恼人的黄叶抛却脑后,雀跃地往集市去。
*
姚静衡甫一装好食盒,姚静殊就跟专门掐好时间似的现身。
“我屋里的炭火灭了,你去弄弄。”
长姐有令,她必须立时行动。若有分毫延误,最后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姚静衡当即放下食盒。
因着满心都是赶快去隔壁送食盒,她并未注意到长姐依旧待在她嫌脏的庖厨里。
姚静殊揭开盒盖,很快就把一小瓶药汁撒进蔗浆里。
待木炭重新燃烧起来,姚静殊已经悄然回到屋中,心安理得地享受妹妹的成果,还不耐烦地催促她快些送饭去。
冬日的寒冷早就冻进姚静衡的骨子里,她并不贪恋长姐屋内温暖的炭火,一出门便跑回自己房里。
适才拨弄了木炭,也不知灰烬可有沾污头发和脸颊?
发愁的面容映在一小面手持铜镜之上。
清丽的眉眼洁净如初,细腻粉白的两腮没有任何炭灰的痕迹。
一侧鬓发稍有凌乱,她索性扯散另一侧,铜镜里的秀美少女顿时添上三分俏皮。
姚静衡移近铜镜,细致检查自己的面庞,不够红润的唇瓣让她蹙起了眉。
她一个劲儿地抿嘴,提着食盒去程家的路上,上下两齿还在交替着咬红两片唇。
程家大门仍是虚掩着,姚静衡正欲叩响铜环,里面的人恰好拉开门。
程谨虽不及弱冠,却已褪去少年稚气,清雅的眉目间透露出稳重的意味。
乍一四目相对,姚静衡慌张垂下眼眸。
可她是奉父亲之命前来给程谨送饭,这般忸怩作态显得她好似做贼心虚。
姚静衡强装从容地抬起头。
程谨始终笑意和善地注视着她,似是不把她的失态放在心上。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他换了身衣衫,瞧着是要外出。
“我可是来得不巧?”姚静衡问。
程谨本打算去一趟书肆,但此时却摇摇头,说道:“我方才恰在门边,隐约瞧见门外有人,便来看上一看。”
没有打扰他出行,姚静衡放心不少。“我阿爹让我给你送碗蔗浆饭。”
程谨幼年失恃,四年前父亲也撒手人寰,从此便独自生活。
姚笃本就酷爱照拂左邻右舍,父母双亡的程谨便成了他极为关照的人。平日不仅常常对程谨嘘寒问暖,还没少让姚静衡给他做些吃食。
而今听是姚笃让她送来的,不作他想,道过谢便从姚静衡手里接过食盒。
任务完成,没有继续站在他家门前的理由,落寞在一瞬间挤满她的心。
纵有百般不舍,姚静衡也只能微笑颔首,转身离开。
嘴角的笑意让巷子里的寒风一吹,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她走回姚家,程谨还站在门下。
食盒提手上被姚静衡握过的地方留有一层薄薄的余温,他也握住这里,久久摩挲。
忙碌许久,姚静衡也不得闲。
她准备清扫落叶,手还没碰到笤帚柄,湖绿色的荷包就扔了过来。
她一把接住,疲惫地看向姚静殊,问道:“阿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