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夕阳,直到暮色渐起,灯火寥落,在辽阔无垠的苍穹下,在窗内浮动的呼吸声中,抛开了沉重的责任和痛苦的宿命,他彻底不再是半辈子游荡皇城里的孤魂。
多好啊,简直像梦一样。
他沉默地如同礁石,亦安心地如同礁石,稚嫩可爱的石榴叶上颤巍巍地滑下了露珠,浸透了他密雨似的鬓发。
此情此景,真是令薛浚感慨万千……
薄巍英蹲在树上端详天色,不得不晃晃树枝,摇下几个熟透的石榴,打断上司漫长的沉思。
“公子,天快亮了。”他进言:“您要是不想被当贼捉……”
薛浚嘴角一抽,打断道:“行了!”
这人到底有没有眼色!
窗外泻出一丝光亮时,虞珠珠已被褚嬷嬷无情自被窝中扯出。
婚礼虽是在傍晚正式开始,但因为女方“聘娶”男方,婚宴也在女方家里举办的缘故,虞家远比平常人家嫁女忙碌许多。赵昉自是忙的脚不沾地不必说,连虞家最小的,刚比窗台高一线的哥儿都被拾掇齐整,委派了迎宾的任务,整个虞家,大概半个闲人都找不出来——
不对,也是有一个的。
闲到去扒门缝的还是今日另一场婚礼的高堂,虞二奶奶。
许氏穿戴一新,倚门摇着扇子,前前后后打量一番。
“倒还有那么点意思,只是这红布料子太差,烛台也一般。”她挑拣道:“到你时可得全撤了重新布置上,不许他们这样敷衍……”
虞玉葭也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透过石屏往外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心底不安。
“娘。”她忽然问:“今天客人是不是来的不多?”
许氏原本没留意到,她的脑子里同一时刻一般只容许想一件事,多了便要一起犯糊涂,所以等虞玉葭开口提了,她才定睛去看。
虞家的故交人脉,她是比虞玉葭清楚的。这便看出了问题。
“不错,是有许多人没来,难道还没到吗?”
她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突然噤声,惊慌不安地转动着眼珠,虚虚落在不远的一点。
虞玉葭问:“娘,你晓得为什么吗?”
许氏一开始只支支吾吾,后来被女儿追问地忍不住,露出两分烦闷神色来。
“说不得便是她得罪的人找回来的,我怎么知道呢?”
虞玉葭当即了然,是王知县夫人。虞珠珠如今得罪的,大约也只有这一位。王知县夫人也算手段果决,一出手便不留情面,她这么一暗示,馆陶县大大小小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几乎都知道虞珠珠得罪了她,哪里敢和后者交好?
而一个大家太太没了交际,也就毁了大半。恐怕连带着夫家也被她连累……
虞玉葭很难形容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怜悯吗?应该是有的,只是浅浅一层,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轻视与心理上的爽利。
何况这才到哪里呢。虞珠珠总有办法,过的比旁人好。
忽然,厅堂中传来阵阵喧哗,虞玉葭凝神去听,隐隐听清了几个字眼,大吃了一惊,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他们说谁来了?”
许氏也懵着:“好像是说知县……王知县太太?!”
来人居然是王知县太太!
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