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姚儒雪刚准备沐浴休息，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披上外袍应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宋戎行，他今日着了一身劲装，腰间配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眉目间有些倦怠。
昨日仓促，姚儒雪未曾留意过，现下夜色朦胧，烛火幽微，形容笼统起来，他方才发觉，虽神态毫不相干，但宋戎行眉目间竟与兄长有五六分相似。
“今日可好些？”宋戎行随他进屋坐下。
“好了许多，多谢宋兄昨日照拂，儒雪镂骨铭肌 。”姚儒雪回到。
宋戎行摆摆手：“不必记来记去。救你的因由，今日可问过妄尘了？”
姚儒雪默了默又才开口：“不曾追问。”
“怕了？”宋戎行挑眉看他，笑着说道：“怕什么，你都见着神仙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宋戎行便“啧”了一声，他扶了下额，又接着说：“……想来你现下确实难过，便听六公子我与你解上一解，如何？”
姚儒雪哑口，只得点头。
“燕国朝堂至今两百七十二年。衔锦元年，你姚家祖宗姚景良高中状元郎，入仕之后便一路高升，之后姚家承了八代官，皆为高位，我说得可对？”
姚儒雪颔首应是。
“近三百年，八代高官，除了你姚家文韬超群栋梁才绝，谢家皇帝对姚家也确实……太过宽心。如此说来，你们姚家倒比我们宋家命好。”宋戎行感叹到，继而又皱起了眉：“不过今日大难，他谢家也的确不厚道。谢奕宁那权欲灌了脑子的蠢材，迟早绝了他谢家江山。”
“此话不妥……”
“有何不妥？他谢氏如今做了你仇人，何必再虚以委蛇？姚家郎，你且从今日起心头记着，如今有我宋家恩君仙祖妄尘看顾，明日再添一鹊岁仙乐笙照拂，不必管那劳什子阿物是什么身份。”
“我们宋家能在燕国活二百七十二年，除了有恩君庇护，靠得也是这里。”宋戎行点了点脑袋：“可别觉着我在作莽夫之言。”
“依六公子看，你姚家出了四个帝师，想必帝王道对你而言也不难，不若你翻了这谢家的天自己坐上去，又怎么不算家仇得报？”
姚儒雪并未答话，此事他不该贸然回答。不过宋戎行有一点说得不错，帝王需权衡，姚家能传八代重臣，放眼历朝历代都是罕为一见。但即便想得再明白，对他而言，断头台上的那些人终究不是书页记载的无关尘土，而是他姚儒雪从小到大的至亲家人。
从前他无野心亦无权欲，时至今日都不曾动过入仕沾权的念头，并非无此能，实在是无此心。
家仇需报，但……思及此，姚儒雪开始自审了起来。
“你还真是……”宋戎行看他不言语，又掉进那思虑网中，无奈得索性也闭了嘴。
香炉燃尽，蜡芯爆了几回，二人都未再言语动作，只静静坐在那，一个看似在怅然发呆，一个确实在寂虑深思。
良久，姚儒雪舒了长长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不妥。”
“哦？这快两柱香的功夫，你且说说，如何就得出这不妥二字。”宋戎行语气懒懒，他今日与那些官差耍了半日刀又来回半日，多坐了这一会儿倦意便涌了上来。
“如今并非末代光景，百姓何辜。且改朝换代帝王所需野心和统御之能，我皆不足，若真要举旗翻天便是自负，为家仇作孽。儒雪只合谋士之位，无帝王之才。”姚儒雪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剪那蜡芯。
“照你这么说，六公子我如何啊？”宋戎行调笑道。
“我并不了解宋兄。”姚儒雪摇头，放下剪子回了座，又说：“眼下我所能看到的是，你眼里没有翻天的野心，只有对谢氏的厌恶。”
“聪明。”宋戎行赞赏道：“三年前那场春日清谈会，你因制衡论才名大噪，我嫡兄便与我打过赌，你猜猜赌了什么。”
“……”姚儒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赌你肯不肯做那乱臣贼子。”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姚儒雪啼笑皆非。
“算了，现在谈这个是早了些。”宋戎行话锋一转：“乐笙仙家明日便到，来给你疗养身体。姚家给你养得太精了，这世家臭脾气实在是要不得，不过我听说你从前常常出门远游。幸亏如此，不然这一遭怕是凶多吉少。你明日见了乐笙……算了，此事我不好多管，你别太对她见外就是。”
“乏了，不扰你了。”宋戎行起身，想了想又回头打量了一番姚儒雪，迟疑着问道：“你说你们姚家和我们宋家祖上是不是沾点亲故，你这长得……”
“或许吧。”姚儒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宋戎行出了门便在想，姚家小儿大难不死还机缘巧合得了个便宜仙家娘亲，若是两家祖上真沾亲带故的，岂不是也能拨点仙泽护佑。他随即便又在心里给自己递了个白眼，他宋家还不算有仙泽护佑？用得着蹭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