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大作,我住在一个些堪称的村里。
父亲是个村书记,不过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职位,几年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继母倒是无所事事,但却是个好管事的,仗着丈夫的职权,谁家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插上一嘴,摆出了天下第一公正法官的态势,却没几个人领情,毕竟只要经她手的争吵,都会上升至殴打,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生生能被她和稀泥和到法院相见。
我看在眼里,却没什么想管的心思,她,我现在的母亲,是我的继母,一个粗鄙好事的女人。
倒也不是说我的生母有多不凡,只是在我印象中,她永远是温和善良的,虽然小学都没毕业,但她不争不抢,一派岁月静好。至少,小时和她度过的那段时光,是幸福充实的。
但,那年我六岁,大荒。风急雨大,破败的门窗被砸得叮当响。
民不聊生,哀号遍野,家家户户饥渴疲劳。按理说村长和村书记应该首当其冲,去寻求生存之路,但村长已经几月未归,父亲又胸无点墨,根本想不出任何。
而妇女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母亲有心而无力。她常常辗转难眠,却不是因为自己的疲乏饥饿,而是整夜担忧着村里其他百姓的吃食。
困厄的环境最是容易滋生怨恨、催发狂暴。
早就觊觎父亲这个位置、更因父亲的无能而尝尽了苦日子的人们闯入了这个已经残缺不堪的家,当时我们一家人围在桌边吃晚饭,父亲是个没主见的软骨头,面对一群拿着锄头镐头气势汹汹地壮汉,他愣是吓得失了声,上下牙都在打颤,双腿软的只想跪在一群乌合之众面前。
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的父亲,只觉一阵心寒。他甚至在那些人咄咄逼人之时,吓得屁滚尿流的想往桌子底下钻,又或是想着把所有积蓄拿来买他一个人的命。
可是,他却从没想过,有两个比他弱势千倍万倍的人,他的家人,等着他去保护。孩子太小了,甚至想效仿父亲,去当一只愿打愿挨的牲口。
直到这时,一个女人,一个弱柳扶风、从来温声细语的女人,一个不得不顶天立地的母亲,挺身站在了一大一小的前面。
我顿时忘记了躲藏,忘记了屈服,呆呆地望向那个孱弱而摇摇欲坠的身影,那一刻,她像是突然之间镀了层金,坚韧,不屈。她和那些自觉有理而蛮横的村民理论着,尽力去安抚这一个个暴虐的灵魂。
她硬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尽管微微颤抖着。
那些村民推她、打她,她起初想去反抗,但又放下了自己的拳头,硬是将一声声温柔平和的劝解萦绕在一句句谩骂中,强与弱、柔与暴交织,充斥着那间小小的屋子。也许是屋子实在是太小了,仿佛几欲被这片黑沉压抑所压垮、撑爆。
但她的调解终究起了功效,村民们骂骂咧咧的离去,饭菜也渐渐冰冷。
父亲猛地跳了起来,开始谩骂这些对我们粗鲁的群众,一反刚刚的跪地求饶。
而母亲却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尘土飞扬,雾蒙蒙的,一如她渐渐蒙尘的心。父亲将村民的暴起归结于母亲的劝解不利,整日埋怨母亲的无能。
母亲心灰意冷,也就失去了对生的希望,她的身子日复一日的虚弱,从轻咳到咯血,从还能洗衣做饭到卧床不起,慢慢的,很平静很静默的,她,永远的抛弃了这个从未优待过她的世界。她超脱了,但她的女娃却仍受苦于世。
那年,天是黑色的,雨是黑色的,人心,也是黑色的。
那年,我有了新的母亲,一个足够强硬泼辣的女人,父亲怕她,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窝里横。
那天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欢声笑语;我为母亲守了一整夜的灵,寂静无声。
再到后来,我有了个弟弟,重男轻女加之我并非亲生,我被冷落的厉害,却只觉庆幸。我厌恶他们的嘴脸,憎恶他们的作为,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今日的天,和当年的好像、好像。都是雨疾风大,都是一样的冰冷刺骨。今天弟弟放假,他们刚吃完午饭便去学校门口等待。
家里只剩我一人,我只能把自己困在试卷里、游戏里。沉溺学习和游戏,都能让我逃离现实,去那个由我主宰的世界,仿佛这样我便可以摆脱这个与我格格不入的家。
可是,开门声破坏了梦境,支离破碎的梦化作了尖锐的吵闹,搅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我的好宝贝,妈妈今天给你做了火锅哦,开不开心?”尖利的嗓音中却也饱含着对爱子的关怀。“啊啊啊,我想吃可乐炸鸡!烦死了。”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孩把自己屋门摔的叮当响。
妈妈,我想你了呢,你知道吗?
那天晚上四个人围在一张大桌子旁,我吃着比元旦那顿自己煮的火锅好吃了不知几倍的涮菜,心情却甚至不如上次平和。
那边三人有说有笑,时不时互相夹菜,“宝贝你最近都瘦了,多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