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如头回见到梦飞箴,是一个爽朗的晴日。
她晨起时收到琴铺赵老板叫人传信,说她三年前定的那张琴,如今做好了,问她何时去试音。
择日不如撞日,陈清如当即梳妆更衣。
下楼时,赵老板恭谨朝她弓腰行礼:“马车已备好了,姑娘慢走。”
这清月馆原是陈清如自己开的店,请来这位赵老板,是免去自己交际的麻烦。
陈清如自后门上了马车,透过纱帘,看着热闹的主街。
江城繁荣,似乎从没有过安静的时候,永远都人声鼎沸。
陈清如却仍然觉得有些空。
十七岁那年,她遇到一个狡诈至极的人,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梦境,将她困在其中,从此十年,她再难以脱困。
好在人总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她将梦境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江州城,这里只独属于她一个人。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幻想的角色,每一个人她都认识,每一个人的故事都由她编撰。
她是这里的主人,而现在,她想,是否需要再创造一些人,来让这座城池更热闹些。
她就是在这样无聊的时刻见到了梦飞箴。
这气度卓绝的贵公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身材高瘦挺拔,面目含笑,十分温和的一张脸,路过的摊贩唤他一声,他便好脾气地回话,仿佛谁都能与他交朋友似的。
但陈清如不是因为他的瞩目注意到他。
她在想: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生人。
陆青时把纱帘微微掀开一个角,在看清他的脸前,先看到了他折扇上的玉佩。
在此之前,她只见过一个人拥有这样图案的玉佩。
是那个人将她困在了这里。
现在又一个拿着这样玉佩的人来到这里,是不是暗示着,她有办法离开了?
陈清如叫停马车,起身下来。
他早已毫无所察地与她擦肩而过。
陆青时随口道:“你们去琴铺等我,我自己走走。”
车夫应了声,侍女小荷想下车陪她,被她阻止了。
她语调微沉:“我要自己走。”
小荷于是听话地回到了车上,和车夫去了。
陈清如衣着精细,长相又出挑,可是走在街上,半分没有引起路人的侧目,好像是个看不见的鬼魅一般,轻而疾地便穿过了人群。
她静静地观察着这个走进她梦境的男子,他面目含笑,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跟在他身后似的。
但她看见了他暗示自己护卫的动作。
陈清如脸上泛起自得的笑意,明目张胆地站在街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感到有几十道陌生的气息,从她身边飞快穿过,却没人注意到她。
她的梦境早与现实的江州城融为一体。
他那些护卫未进梦来,在现实自然找不到她;而他在她的梦里,哪怕她就站在他面前,只要心里不想要他看见她,他就看不见。
梦就是这样,随着梦主人的心意而动的。
她只是讶异于他居然能发现她。
陈清如愈发觉得有意思,口中丢下一句“晚上带他来清月馆”,便转身离开,去琴铺取自己那把新制的古琴。
这话不知是落在谁的耳中,没有一个人回应。
--
“公子醉了,日子也记不清了,今日是四月十一。”
梦飞箴听着这话,面上仍是轻松闲适,心里的戒备却越来越重。
昨日他分明拿下了陈清如,将她押进了暗牢中,今日在江州城里,却遇到了另一个陈清如。
那么白日里,跟在他后面,暗卫却又查不到的人是谁?
梦飞箴含笑问赵老板:“今日那碧衣琴伎叫什么名字?”
赵老板用一种颇自豪的姿态挺了挺身子,道:“姓陈,叫清如,今日才是头回上台,孟公子喜欢?”
他装模作样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
房门被叩响,侍女小荷走进来,同陈清如道:“姑娘,楼下有位孟公子,想请姑娘弹琴作陪。”
陈清如正坐在妆台前卸妆,问:“怎么想的?”
小荷伸出一只手,放在陈清如眼前晃了晃:“五百两!”
“金子?”
“……银子。”
陈清如轻哂,走到木架水盆前洗脸:“那就是还不够想。”
她打发小荷:“你去和赵老板说,我不单独见客,叫这位公子回去罢。若是日后想听,日后再来就是。”
小荷应声出门。陈清如一边擦干脸上的水渍,一边推开窗,看楼下的梦飞箴听到拒绝,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