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黄的阳光已经从靠近红墙高楼的那一侧照了过来。万象街街景与皇城相似,横平竖直,宛如棋布,晨光斜照的时候整条街都盖上一层薄薄、细细的光。
炼器区在街道尽头,只有三两零散的摊子。
鬼怪妖兽没有炼器的本事,不会在这个区域常驻。
炼器师皆是凡人修士,专精于炼器之道,体术修为难以自保,往往不会在这秩序混乱、人员复杂的地方摆摊。
换言之,敢在这儿坐着摆摊的,不是身后靠山扎实,就是有独门脱身功法的,是炼器修士里面最得罪不起的那批人。
坐在地盘正中间的、入定的老头,灰白长眉沿着瘦骨嶙峋的面庞垂下,眼珠被掩在松弛垂落的□□里,张嘴交谈时露出或乌黑或焦黄的两列牙齿。
脖上挂着十枚铜钱穿成的链子,勒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他巴掌下面按着一面半人高的纹花铜镜。
“癞子,成天臭着张脸来做生意。”边上带着狼头面具的摊主望着亮起的天光,开始起身收拾东西,伸出手来也是灰狼的利爪。
不知情者以为他是修为不精的狼妖,并不知那是一件化形用的狼皮法器。
“这小子倒是被你养得不错,鬼气愈发凌厉了。”他偷眼盯癞子手底的镜,流露出艳羡与贪念。
他一双眼睛天生能看破阴阳真伪,是这儿为数不多看破镜中真身的人。
“嘿嘿,老秃子,器养人,人也养器,是为人器。”垂眉老头讲话时脑袋轻轻摇晃,“你若是想学,便拿你身上的血珠子来换。”
“张口就想要人的命根子?抱着你那破书滚远点!”狼脸修士脸色一青,顿时不想再讲价。
“聊什么呢?还做不做买卖了?”
俩个人一来二地玩笑,竟没觉察面前何时站了一高大的汉子。身着粗布麻衣,一件黑色大罩衫劈头盖脸地挂着。
来者竟是个人。
一个全无灵气的凡人。
在万象街里越寻常就越反常,越需要提高警惕。不是故弄玄虚,就是有备而来。
“收摊,不接客。”老头干裂的嘴唇上下一碰,眉毛都没抬。
“哥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要看你这里最值钱的东西。”汉子颠了颠钱袋,一副蛮不讲理的做派。
“值钱的东西?”这种外行说法让老头哼笑一声,“我从来只接待想买有用的东西——你要知道,沙漠里头水就是最值钱的,看你要什么。”
“我只要最值钱的。”汉子一口咬定这说辞。
“这方鼎,够不够?百年前八族首领额尔古纳为了争这一鼎,炸断五雎江,水漫金乌城,几万百姓溺毙,良田千顷毁于一旦——而这数万孤魂都被我炼化,囚在一鼎之上,不知够不够贵?”
“不是我要的值钱。”
汉子听了这故事,面色不改,摇了摇头。
“倘若是送给相好,再看看这个?”老头枯树枝似的手朝一边的角落一指,“这镯子乃是大金娘娘腕骨打磨而成,纤细合腕,戴上后不论男子女子皆是媚骨天成。”
“寻常货色。”
汉子依旧不屑,一副不识好歹的样子。
“你要说人命最值钱,无论你我头顶上这个脑袋都是最值钱的,你说呢?”
此刻,五更的锣声由远及近,是勒令牛鬼蛇神离开此地的最后一道通牒。
老头阴恻恻一笑,率先抬手发难,脖子上的长链消失不见,两枚拳头大小的铜钱似有生命,呼呼破空朝大汉的脖颈削去。
大汉不偏不倚,气定神闲,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削去了脑袋。
只不过没有想象中的血肉白浆飞溅的场景,只削出了一脑袋草。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长风似地掠过,摊位上的宝贝乱放一地,肉眼分辨不清它拿走了什么。
“镜子,是你的宝贝镜子!”狼面修士热闹看得乐呵,四枚獠牙笑得发抖。
“戏法?”老头脸色骤变。
劈材切瓜般地干掉了眼前惹事的家伙,他嗅到空气中浮过的狐骚味儿,霎时明白中了计——狐族最出挑的就是一手化形本事,天上地下能看破的人屈指可数。
“哪来的骚狐狸!”
他一副慈眉善目被怒气打出裂痕,冷呵一声,两指并拢,当即驱使那两枚大钱以贯空之势撞向着芙纤纤奔逃的背影。
芙纤纤轻念术法,驱使散当空的稻草渣子构成小阵,试图阻住铜钱片刻。可惜好似螳臂当车,来不及反应就被大铜钱追个正着。
她只好幻化兽爪抓地,闪身躲过一枚,眼见它砸断了大腿粗的石柱,而后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只见另一枚角度更为刁钻,瞬息间滑向她后背的视野盲区。
快了,五更天已到,快出去了!
便是受下这一钱的攻势,也能搏一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