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话刚出口,就被程瞻洛直接打了回来。
“说什么呢?”不远处,庄继白朝这边走来。
他未出仕,只穿了一身青色直缀,身姿修长,那张像极了李清渚的脸很斯文,不过每日习武练出的宽肩长腿,让他在一堆少年郎里能被清晰地区分出来。
“二哥,无事,”程瞻洛笑眯眯说,“我与萧家娘子在清谈。”
“谈得极精彩。”
“我们都听住了。”
周荔和周芙姐妹声音清脆,一唱一和,倒是颇有喜感。
这一片四周人颇多,方才都围观了两人间这一场论辩,此时便有人笑道:“未知小七娘年纪轻轻,竟与此一道有研究,受教了。”
萧素娘提了提唇角,也跟着道:“受教了。”
连瑶君抱臂,微笑着站在程瞻洛身边。李淑如一笑,扬了扬马鞭,道:“庄二哥方才错过了好一场精彩。”
眼看着大家众口一词,要将她夸成个有慧根的天才形象,程瞻洛自问于佛教并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出家,忙道:“谬赞了,不过偶有所感而已。”
庄继白笑笑:“罢了,论过这一场,也该去用饭了,阿耶阿娘都等着你呢,方才还念叨有你爱吃的山药粳米粥。”
他样貌斯文,语调又和气,眼尾都没扫一下萧素娘那一群女郎们,说的也是家常话,然而不自觉有人低下头去。
“走,”庄继白对程瞻洛示意,“二哥给你牵马。”
一行人一道朝宴席的方向走,萧素娘憋了一口气在胸口,心跳得咚咚作响,她们方才敢如此直言相讥,不外是觉得庄节度府上并不重视这个义女。
庄节度手掌一军,煊赫如此,程瞻洛不过一介孤女,在程家都不太受重视,能留在庄家,谁知私下里受了多少委屈,讨了多少好?她们都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试探时有所冒犯,也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了。
可谁料,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庄家的二郎君竟然亲自来找她,给她牵马,谈笑间极为亲切熟稔,俨然是亲兄妹!
纵然不是亲兄妹,程瞻洛在庄府也是极得重视的。
这一口气就一直憋到快入席时,萧素娘终于朝程瞻洛福了福身:“适才多有冒犯,七娘勿怪。”
程瞻洛轻轻一抬手:“无妨。”
庄继白不管她们小女郎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扶程瞻洛下马。
还未开席,庄戎和庄守白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下,四周无人,只远处站了两个亲卫,庄戎手拿薄薄一张信笺,朝喧闹处看了一眼,正看到这一幕。
“是怎么一回事?”庄戎问。
庄守白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我叫二郎过去的。”
总要有一个人给泱泱撑个腰。
“做得好,”庄戎点头道,“萧家也坐不住了啊……”
他低下头,重新看着手上的薄薄一张笺,那赫然是拓上去的一方印,纹路清晰,可惜只有一半。
若是当日随庄守白一道的几个骑兵见了,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汉人细作从怀里掏出的半方私印,也是唯一能证明建邺后方有人同胡人勾结的证据。
“阿耶认为,萧家也是背后的人?”庄守白审慎地问。
“和他们相比,萧家甚至不重要,”庄戎脸色平静,将信笺收进袖中,“只可惜干系太大,如今还不到把它亮出来的时候。”
“是。”庄守白说。
“好在这次北伐,俘虏了不少有用的人,”庄戎向庄守白投去赞许的一瞥,“有两个鲜卑将领开口了,你稍后同我整理口供,写成奏折,送去建邺。”
纵然现在还没到拿出那方印章,彻底清扫朝中细作的时候,也要将此前参与献襄阳城的人先揪出来。至少,如今的南阳城中,绝不能再有这样的潜在危险。
庄戎面色平淡,对庄守白道:“走吧,开席。”
庄守白一笑,脸侧那个酒窝便又明晃晃地亮出来,他是常年习武的人,下盘很稳,矫捷地单手撑地,一下跃起,又弯腰去扶庄戎。
庄戎却是一笑,单手按了下膝盖,稳稳站起来,道:“你阿耶还没到这个年纪。”
庄守白闻声笑起来,很不走心地吹捧:“阿耶龙行虎步,正当盛年。”
“少油嘴滑舌,”庄戎看了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一眼,微微一笑,“走吧。”
众人都已经入座,在诸多或期盼、或好奇、或试探、或焦灼的各色眼神下,这对现今南阳城里最具权势的父子肩并着肩,走了过来。